何杉

@teacherwz

德國日誌五 絆腳石 (致 呂貝克)

參與被愛冷卻的肉體。在荊棘中巡遊。彷彿獲得了 歷史的權力,足以審判 這些尖頂。任何角度的十一個尖頂。心臟的微小閃光,被刺穿。我們呆在呂貝克,像爐膛中的 鐵。不斷翻轉, 走向一個光明的中心, 在天邊凝結。我顫抖,感到它正進入身體。暮色遲來, 所有街道被空曠扭曲並向聖人彙集。

德國日誌四 撤消的手指 (致 歐洲猶太人紀念碑)

在間隙,餘暉仍然溫暖。我在歐洲的低谷 阿倫特在街上 沒有烏鴉或其他有翅生物 沒有置喙之處也沒什麼 值得安慰: 死亡已超載 言辭將被砍伐。石包覆石 棱牴觸棱, 夜大量湧來 這並非讚美之石,並非 發現之石 無主之石 讚頌之石, 而是並置、悼念 不,甚至不是悼念 凝視本身 塑造了一種陷入。

德國日誌 三 棱鏡 (致 柏林牆遺址)

震顫,簡短地沉寂---- 再一次震顫。消息抵達:三隻貓, 三個盒子,沉重的三次提示。黎明湧動。不合羣的人 倒在臺階邊,沒人為雨作證。沾染血跡的彈孔,簡短有力地一揮!謊言的石包裹住我們 順從是一種毒藥。我們戰慄,我們等待,我們倒下。

二 一種不能克服的平靜 (致 柏林牆遺址)

一個微小的閃光出發了, 往高處,急逝。未曾說出的道別, 多麼柔軟,多麼遲鈍!大塊大塊的惡 鬆弛而下垂。記憶飽含著皺褶, 一顆過度聰明的頭腦。疼痛是鐘擺形的,而阻隔 的影子瘦長。在哪裡,你為我倒空了 昏茫的眼?在哪裡,你為我 插上了白玫瑰?

德國日誌 一

彷彿為了你孤獨的風暴 成全了它那茫無涯際 四處漫捲的寂靜。----保羅 策蘭《雪之部》 一 鐵皮教堂 (致 君特•格拉斯故居) 如果知道我的安靜會殺死某人, 我會照做嗎?如果知道我的順從會殺死某人, 我會照做嗎?如果知道我們的祈禱 並不會減少垂直的墜落, 我們會繼續嗎?

木匠工作日誌

六 銀色航空器撕開天空。裸露出胸膛。你的夾克拉開, 內臟暴露。聾啞的孩子跳舞。奇怪而迅速 一隻蒼蠅沮喪地搓手。年輪擴散,從裡面托住 墮落的一代人。困於打字機的權威,我們 久已不用的漆黑鹽罐 靜立牆角。無論多少次試著表白, 言語的污垢,猶在。

木匠工作日誌

五 一雙手緊閉 一雙手沾滿蜂蠟 一雙手絮語 一雙手扭絞 一雙手穩定地刺 一雙手攪拌了什麼 第二關節的褶皺裡滿是腥味 一雙手指令 一雙手觀看 一雙手偽裝成同類 一雙手變色以融入水泥牆 一雙手準備絞索 一雙手篩檢細碎骨片 一雙手從人群中退卻, 並宣稱自己一無所知,令人吃驚地清白 ...

木匠工作日誌

四 在雨裡我走遍四方,這條街,這個小城 尋找一雙可靠的手 渴望被塑造成某個形狀,從內在刻劃出 一個形體,一幅黑布遮蓋著的軀體 被靈巧的雙手所賦予的,並不是靈魂 只是彌補黑暗中缺失的一個不規則動詞 你怎麼能在一片漆黑裡發現一個黑洞?你知道,它就是那裡 它卷噬,時間像麵條般拖...

木匠工作日誌

三 飢餓咬著我以外的世界 不要,不要試著搶救 三角繃帶,施捨 一杯黑咖啡,它的味道殘忍 對飢餓的人來說,新的一天更殘忍 他們無法停止咬嚙自己 彷彿仍擁有肉身。河搖醒我以外的世界 深淵在顫抖,我們懸在深淵上空 搖撼、碎裂 並跌落下去。一個普通的世界 彩色電視、顫抖的黑白條紋 彎曲的...

木匠工作日誌

二 同一塊木頭,可以成為湯勺、小馬; 可以成為豪華車廂,或燒成炭; 也許做一把弓,獵殺活物 或保持其完整性 成為一座佛像的身體 或一口棺材:一個容器。他悔恨了十一次,但還是率真 木頭裡住著節疤,住著一個瘤 一顆長廢掉的心。該挖出來嗎?用銼刀打磨一下良心。

木匠工作日誌 一

一 有些話我是聽說的。還有些是虛構。這很殘酷。一些巨大的木頭框架俯向我們 斷頭台等著羅伯斯庇爾 後面的戲可能沒那麼精彩 不過正午到了,我們還能做什麼?一個木匠。出自他的手 螺旋被製造出來以奪取生命 生活之詛咒,日復一日的 庸常,他與旁人有何不同?

火的序曲

畏懼燃燒, 遠離它。書寫它。用棉布裹緊那燃燒,陳列在玻璃櫃。呼吸它美麗的升騰, 試著凝結它嗎?一切都被引導向終結。這是爭奪結束後 殘留的祭典。將一種燃燒和另一種並列, 為它獻上祭物。你指向哪一個行星?緻密的紋理上湧。約束,或釋放 向內包裹的激情。

沉睡的交換日

整個房間的黑暗壓在我臉上, 薄膜似的臉, 乳房不再彼此對話。一屋子的海水壓在我臉上, 是什麼正和我交換?剝奪了我的性,贈與我陰道。隔著黑,向內坍縮, 這個星系的倒塌無窮盡, 佔領將發生----佔領一直在發生。佔據土地和軀體 是等價的。佔據思想則要多付代價。

我將成為我不是的一切

“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那人骨架寬大,卻穿著絲質長裙 塗滿緊張的微笑 眼影邊緣不齊,口紅太深, 幾乎沒有胸, 高跟鞋像懸崖邊的一棵樹, 淒涼地打量人們 在她的敞開裡,有一個名字:禁忌。在哪裡?現實與夢殘忍地糅雜。有人響亮地聊著: 太陽下山以後要怎樣娛樂自己, 像行星的最後一晚 ...

食人族往事

我食用昨日。我舉起剔牙棒, 昨日的殘渣 掛在尖端, 發出腐臭, 這些無恥的榮耀 我食用過去的 每一時刻, 除非得了失智症。那時,我將 食用更古老的日子 直到嬰兒時代, 直到我們的 穴居時代,直到 遇見尼安德特人。我們滅絕了這些遠親, 或許,也食用了 他們。

隱形帽(二)

無盡的勇氣,你 給我許諾, 讚美攀過鐵枝, 讚美那麼 稀有。一個流暢的單音 在虛空盡頭。等待啊,等待拉長了 時間。影子 遠離自身, 我渴求。越過冬青籬笆 逃亡像一襲白長裙。沉睡的羽毛:匕首 或信使,在書架上。落滿了灰髮, 讚美被遺忘在 下一頁。

隱形帽

(獻給周小玉老師。2011年,她引領我走上教育戲劇的道路。在新加坡和台灣,她都是教育戲劇的先行者和積極的實踐者。​她的離開,對於教育戲劇、對於我個人,都是非常重大的損失。​願她在天國安息。) 一個捧著瓦罐飲水的君王 在意別人是否憐憫嗎?這些問題已經 長了皺紋,像干涸的 鹽湖。

月之暗面

月亮尋找它想照亮的事物。在空棒球場練習擊球,一個少年。無論如何揮棒,球總是懸浮在那裡:恆定的命運。靡菲斯特蹲在陰影裡,滿懷興趣地:等待信念垮掉。有時候,它吃掉我們整個的夢, 有時是一部分。暗面有無數房間:每一間都相似,但不同。有時吞掉我們,存入黑色櫃子裡 我們將尋找一個特別的記號:唯一的識別碼。

一個爆炸向我滑來

一個爆炸向我滑來, 像孩童通過遊樂園的滑行水道, 小型花束向四周噴濺, 他們為不知何時的 抵達而尖叫。諾亞瞥見了巨浪, 動物們拽著船舷一起大喊---- 啊,終於來了!有時,一個預兆未必變成 最終體驗的真實。一個爆炸將要舉行, 我只想傾聽寂靜 或許它將我從世界剝離, 和暖白色燈罩下...

我看見一小團紙在街上翻滾

我看見一小團紙在街上翻滾: 又一天脫離我。等待將被拉長 彷彿影子遠離自身。它被命運牽扯而去。有個掌管廢棄物的神在放牧。有什麼正拉扯我的脖子?那屬於我的微物之神,將我帶到這條街邊: 誰分得清更早先的移民---- 有些鼻尖更圓、顴骨稍顯扁平, 或只是一種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