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派Mas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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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過婦女節,要對左翼內部男權邏輯說“不”

以左翼之名叫囂著女性自身在社會勞動、家庭、生育領域的異化現像都“不值得討論”、“是低級的”,都仍然是在延續著“資本家”和“家長”思維。這些左翼內部的“男權”邏輯,需要剖析與反思。

文|三八勞動婦女們

不久前,激流網發布的關於左翼鄙視鏈的文章中點出了左翼內部存在的階級還原論的處事態度,即把一切社會問題匆忙而簡單地歸結到階級問題上,而鄙視其他反父權、反資本的社運觀點。無疑,這樣的鄙視鏈邏輯從馬克思主義理論上來說,過於偏狹,是不完整不發展地吸收馬克思主義的結果。它忽略了社會的複雜性,也有將階級鬥爭話語困於彰顯主觀熱情的“革命先進性”上去的嫌疑和風險。從實踐上來說,這樣的邏輯也不利於團結一切進步的社會力量,從各個方面對父權資本主義的邏輯進行圍剿。多數派曾經從LGBTQ運動歷史的視角梳理過LGBTQ與進步的社運之間的關係還有其本身含有的反父權和反資本的性質。趁著婦女節的時機,我們希望用中國歷史上無產階級革命和婦女解放之間的關係為例,向大家再一次闡明,進步的社會主義的革命必然要以女性主義的革命為其內在要求,不然只會鞏固新一輪的不平等關係。與此同時,我們還找到了一位關注左翼內部對女權污名的姐妹,較為快速地回應一些左翼內部常見的有關性別問題的爭議。

社會主義與女性解放歷史

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很多五四時期的女性主義者就是被共產黨綱領中蘊含的男女平等,以及反對封建社會性別秩序的內容所吸收而加入。這些女性主義的知識分子可能本來關注的是與自己切身相關的婚姻自由、城市女性教育等問題。在加入共產黨後,她們也有意識地參與解決工農婦女生活中的問題,將自己的知識理論與中國革命現實充分結合起來,以極大的力量推動革命的進行。可見,當遇到反對被壓迫與被剝削的理論和力量時,不能根據自己可能有些偏面的立場從一開始就否定它,抨擊它,這樣只會錯失發展和組織群眾的機會。用否定的力量將不承認的“他者”向外推,得到的不會是進步力量的壯大,只能是孤立無援的自我炫耀。

在建國後,女性主義者也廣泛地參與到社會主義婦女的政治建設中去,諸如出台《婚姻法》、組建婦聯等等均是政治上的巨大成就。同時,生產與再生產領域的婦女賦權和解放也在進行。城市中的女性可以享有國家支付的教育資源,進入社會勞動時,也真正與男性同工同酬。而在農村,集體化時期的“鐵姑娘”形像是如今比較有爭議的話題,底層農村婦女大量地參與到農業勞動中去,乾著“原來男性幹的活”,一方面是國家調動婦女力量參與建設,另一方面也是婦女用社會勞動自我賦權。雖然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這個階段的婦女勞動簡單的歸結為“國家對於婦女身體的利用”,但是也要注意到其中確實有將男性作為主體的規範直接輻散到婦女勞動中去的成分,指向後繼乏力的性別文化革命力量,也不利於農村婦女進一步闡述和反抗在農村(不同於城市的)生產勞動關係下因生產和再生產界限不明所引起的壓迫。我們在銘記這份社會主義婦女用社會勞動賦權的寶貴遺產時,也要注意其中歷史的遺憾。再生產領域的婦女解放一方面是有關家務勞動,一方面是有關婦女生育和保健。城市中的女工和家屬有機會充分享受單位帶來的食堂、托兒所等福利,大大減輕家務方面的負擔。而在生育領域,建國初期的女性主義者,諸如鄧穎超等就意識到社會應採取充分措施向婦女提供衛生醫療方面的幫助。

可以說,社會主義時期的歷史很大程度上就包含著婦女賦權與解放的巨大努力。社會主義革命的成果也大量體現在女性的體驗與感受上。在性別上形成割裂的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必然是殘疾的。我們應該早就注意到,對於真正平等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構想必然要求著正視女性在生產、再生產領域被抹殺掉的價值。 “女性群體”也不僅僅是一個等待被救援被召喚的群體,女性自身的呼喚與要求,對於不平等社會的步步緊逼,正隱隱地形成與男性、金錢物質所主導的資本主義現代文明不同版本的邏輯。以左翼之名叫囂著女性自身在社會勞動、家庭、生育領域的異化現像都“不值得討論”“是低級的”,都仍然是在延續著“資本家”和“家長”思維。這些左翼內部的“男權”邏輯,需要剖析與反思。

回擊常見的邏輯陷阱

  • 左翼男權邏輯1:女權/女拳是資本家利用性別矛盾掩蓋階級鬥爭的陰謀!無產階級要團結起來搞階級鬥爭!

進步派/左派男性的經典話術:性別矛盾掩蓋階級矛盾,資本家分化無產者的陰謀。先不談件事是否真的存在,我好奇的是,強調階級鬥爭的左男,能否在許多人抱怨“一等少民五等漢”時指出“民族矛盾矛盾掩蓋階級矛盾”?能否勇於幫助工人討薪反抗資本家?能否在中美對立時發聲“國家矛盾掩蓋階級矛盾”? 如果左派男性敢於在任何社會議題下發聲這是階級矛盾,那必定是心口一致的進步者;如果不是,那是否只是看女性好欺負,欺軟怕硬呢?最後,“女拳”成了新時代的紅顏禍水,左派團結不起來,甩鍋給女人!

事實上,很多男性只反自己被壓迫(如資本家),不反對自己壓迫別人。有人說,男性看到的世界可能是二維的:x軸無產階級,y軸資產階級,而女性看到的世界是三維的,多了一條z軸性別矛盾。很多反資本家的左派男性往往避而不談女性在家庭(私有製最小單元)中受到的壓迫,如家暴、性暴力與無償家務,因為這些左派男性往往自己就是家庭剝削的既得利益者,因此很少談反婚反孝。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製與國家的起源》中所說:“現代的個體家庭建立在公開的或隱蔽的婦女的家務奴隸制之上,而現代社會則是純粹以個體家庭為分子而構成的一個總體。現在在大多數情形之下,丈夫都必須是掙錢的人,贍養家庭的人,至少在有產階級中間是如此,這就使丈夫佔據一種無需有任何特別的法律特權的統治地位。在家庭中,丈夫是資產者,妻子則相當於無產階級。”其實這些萬物皆是階級矛盾的左派男性自己對左派理論恐怕了解不深,筆者在看了《矛盾論》以後,對於性別和階級的交叉關係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

很多左翼男性在階級和性別的關係上所信奉的不過是“表現因果觀”,即預先假定了整體可以還原為一個內在的本質,而整體的各個局部則無非是它的現象的表現。在他們看來,階級問題是讓其他矛盾絕對臣服的“主要矛盾”,而解決了階級問題,一切都迎刃而解(也就是所謂的“階級還原論”)。在邏輯上,這樣的想法其實是一種懶惰的誤讀。女性,當然有需要面對的階級問題與挑戰。但是如果按照表現因果觀的邏輯,無產階級女性可能共有的生命經驗,以及生產再生產經驗,都是可以被簡單歸結到男性所定義的“階級範式”裡,未免太過粗糙和傲慢。如果簡單了解國企改革的歷史,不難發現,大部分下崗的都是女工。她們被迫離開有社會保障的單位而“回歸家庭”。如果承認,壓迫來臨時,性別是一個與階級交叉影響卻又獨立共存的十分關鍵的因素。那麼為什麼在反抗壓迫時又會認為,性別問題可以被歸為“不重要的矛盾”,可以在未來的某一天被“革命的春風”直接“順利解決”呢?如果還存在性別、種族的壓迫、說教與歧視,如何能堂堂正正地歡呼我們真正解放了呢?我們須共同承認的是,解決性別矛盾就是無產階級革命內在真實要求的一部分。

  • 左翼男權邏輯2:女權都是不勞而獲,想靠婚姻被男人供養的自我物化田園女權

這類左男往往會用毛時期的“婦女能頂半邊天”、“鐵姑娘”的貢獻來抨擊現在“女拳”的不勞而獲和渴婚。筆者只能感嘆左男對於佔一半的女性認知如此膚淺,難怪左派發展一盤散沙。接下來筆者將先談“女權渴婚”的荒謬之處,再談談對於鐵姑娘的看法。

事實上現在經常被罵的“女拳”經常沖在反婚第一線,有數據證明中國女性比男性更想不婚,以及結婚率已經低於離婚率,說明女性除了渴婚,不婚思潮也存在。 1990年,30~35歲的女性中未婚人數只佔0.6%,今天占到7%;35~40歲的女性中未婚佔比則從0.3%增長到4%左右,增加了10倍以上。

另外,女權原本就是流派眾多的,女權主義者自己也無法對女權做一個統一的定義,而許多男性對於數量眾多的女權流派分類也是一無所知,那麼對女權了解甚少的男性把現在所有“女拳”都扣上渴婚不勞動的帽子也是無稽之談(附:除了自由主義女權,其他流派女權其實多少都有反資本主義傾向,如馬克思主義女權,社會主義女權,基進主義女權,生態主義女權,無政府主義女權等等)。

復旦大學生育意願調查
離婚率結婚率統計圖

筆者認為男性把“女拳”定義為哄抬彩禮和渴望男性供養恰恰反應了男性自己的求偶焦慮。男性不敢相信女性已經先一步醒悟私有製婚姻的壓迫開始反婚,依然渴望保留婚姻內男性資產者的地位。更能反應這種掩耳盜鈴現象的是,左男抨擊部分女權辱罵結婚女性,卻認為女權只是在“哄抬彩禮”嫉妒結婚女性,根本不願意相信有女性會終身不婚。左男往往抨擊家庭主婦,鼓吹女性就業,其實不過是傳統男外女內的家庭性別二元分工在低工資996的國內難以維持,但家務負擔依然由家庭承擔,所以男性希望妻子家務工作兩手抓,也就是傳說中“女拳”不要的“義務”。但當女性開始反婚離開男性時,男性又呈現出自相矛盾的保守狀態。正如上野千鶴子在《厭女》裡指出:“男人夢想女人,但女人們早早便從<男人>這個現實中覺醒過來了,她們逃往的去處,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她們自身。”

接下來說說對“鐵姑娘”的看法。事實上許多左派男性只強調了鐵姑娘義務,藉此抨擊“女拳”不承擔義務,卻不強調毛時期做了哪些家務社會化的保障。毛時期人民願意加班工作和現在人民反抗996的區別,就是鐵姑娘和現在“女拳”不承擔義務的區別所在。前者生產成果掌握在勞動者手中,後者生產成果被資本家/家庭父權剝削。如果只是勞動就可以獲得地位,那麼世界上地位最高的應該是奴隸。

現在中國女性就業率世界前列(即使已連年下降跌破60%。並且其他國家都在上升),中國男性家務勞動佔比世界倒數。中國男性家務參與率世界倒數第四,僅好於日本,韓國,印度。一個家庭中,無償的家務勞動主要由妻子(65%)和老人(23%)承擔。

勞動性別差距

又一次男性對女權的抨擊——只要權力不要義務,恰恰是他們自己的寫照。最令人氣憤的是,左派男性一邊說城市無產階級勞動者的“996”是被資本體制逼的,一邊覺得部分女性不工作依附男性是因為“女拳”洗腦和自己不努力,而非資本家的鍋,又陷入“你不如馬雲有錢是因為你不努力”的社會達爾文窠臼了。事實上有些女性是因為社會問題被動回歸家庭,一是就業性別歧視限製女性從公共勞動獲得生產資料;二是家庭財產分配重男輕女限製女性從私人家庭獲得生產資料;三是育兒負擔拖累職場女性,使得已進入公共勞動的女性又退回家庭。對這些弱勢女性的嘲諷,和受害者有罪論無異。

左派男性踴躍反對996,但少見反對女性就業歧視(一般還嘲諷反對就業性別歧視的女權是挑撥性別對立,是不是怕女性佔了男性的工作呢?)。下圖也是經典的左男自刪耳光:一邊鼓吹鐵姑娘承擔一半公共勞動,一邊支持以保護之名限製女性就業機會。要揭開左男的“鐵姑娘”遮羞布,只要問他怎麼看待工地不招女性/軍隊文職限製女性的問題,女性可以靜靜看他表演。

知乎回答:保護“鐵姑娘”

最後,貼一個知乎回复,也是對於婦女能頂半邊天的“鐵姑娘”的反思。

知乎回复:反思鐵姑娘
  • 左翼男權邏輯3:xxx才是真女權,女拳反對xxx是假女權!

接下來是經典的女權鑑定師環節。這個xxx可以是蘇聯女兵,可以是張桂梅。事實上,男性定義的所謂的“真假女權劃分”和《厭女》中提到的“聖女娼妓”性二分法分化支配女性是一個意思。真女權是利於男性的聖女,假女權是危害男性利益的娼妓,這些男性也並非真心支持“真女權”,只是拿真女權做刀子打擊觸及自己利益的“假女權”。一旦真女權做的事情也觸及男性利益了,男性就會毫不猶豫地卸磨殺驢,把聖女真女權踩成十惡不赦的蕩婦“女拳”。

筆者一直認為,女權沒有統一的真假之分,因為女權流派眾多,難以下統一的定義。在不同的國家地區和歷史環境下,對於不同流派的女權也會有不同的看法。因此,女權可能有適合/不適合某一地區/時期之分,但並不存在一個統一認定的真假之分。和馬克思主義這種成體系的反資本主義思想不同,女權涉及一半的人類,因此女權流派基本涵蓋了除法西斯主義之外所有的意識形態,很難用三言兩語去鑑定。這也埋下了上世紀女權和左派分流的種子。大部分男性鑑定真假女權都是看是否觸犯了男性利益,而不是是否對女性有利。筆者希望男性,尤其是自詡進步派的左男可以多了解一些女權流派和歷史再來下決斷。

左翼男權邏輯目前筆者只總結了這三頂。目前來看一些經常發言的左男比較“眼紅”女權的“流量”。不可否認性別議題是當今碩果僅存的進步議題。戴錦華老師曾在視頻裡提到過上世紀性別、種族、階級三大議題,本世紀只有性別議題依然留有戰鬥力。筆者同樣認為,目前女權是有些局限於性別視角,必須要拓寬到勞資/階級視角女權才能進一步發展。但可惜的是,左派男性是用PUA說教的方式要求女權“忍讓”性別矛盾,想先“利用”女權力量解決階級問題,而不是誠心地去了解女權面臨的困境。最後的結果就是左派男性放棄了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加劇無產者分裂,即女權對於左派與階級議題更加疏遠和厭惡,反向團結。其實如果女權只是疏遠左派男性還好說,壞就壞在左男還打著馬列毛的旗號,扛著紅旗反紅旗,讓女權厭惡有巨大借鑒價值的馬列毛思想,實在非常可惜。筆者一直認為工運鬥爭經驗對於女權有很大借鑒價值。萬幸的是還有恩格斯以著作家私國在女權群體中佔據雷打不動的經典地位,總算還讓馬克思主義在當今女權群體有一點點空間。但如果左派男性還這麼揮霍導師們的遺產,以後階級議題和性別議題如何在大眾討論空間產生有效對話尚未可知。

最後,一個表情包送給號稱左翼實有男權思維遺留的人士:

男尊左翼meme
  • 普遍的厭女者邏輯:女權是沒男人要的醜女,嫉妒美女

還有一種很普遍的,不僅存在於左翼內部的厭女邏輯,也很有必要回應一下。因為這種回應也關係到左翼對女性群體,(左翼的)女性群體對自身應有的基本態度。

有種說法,男性一直喜歡的是他們想像中的女性,而非真實的女性,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網絡色誘男性的美女都是男人裝的,也就是所謂的“男人更懂男人”。這個想像中的女性必須是可掌控的優質生育資源,男性在掌握了這種資源後實際上已經不是所謂無產階級,而是小資產階級。同樣的,男性憎恨的女權也是他們想像中的女權,而非真實的女權。下圖可以反應這一點。

微博漫畫

首先圖中對於女性三圍所描寫的是無法真實存在的極端病態身材,說明了父權對於女性的奴役馴化以及脫離現實的想像。而且諷刺的是,這類迎合父權審美的白瘦幼美麗女性也不見得過得好,倒是被罵了幾千年“紅顏禍水”。女性要過得自己開心,反倒是要拒絕父權審美,這引起了堅守性別二元製男性的恐慌,製造出諸如“母夜叉”、“坦克”等詞彙打壓不符合性別二元製的女性,希望女性能夠回歸裹小腳的白瘦幼時代方便男性控制。

其次,圖中認為女權很醜,不幸福,所以反抗是“可恥”的。這種認為反抗需要姿態優雅的想法十分的小資產階級,帶著精英人士對於底層人士的鄙夷。李德勝說過,革命不是繡花,女性因為醜或窮被上層壓迫從而反抗是符合歷史規律的,正所謂“造反有理革命無罪”。同樣的,工人就是因為待遇不好才反抗資本家,不知道同意這個漫畫的男性如何看待富二代諷刺碼農反抗996呢。需要警惕的是,小資產階級恰恰是法西斯的溫床,德三時期納粹黨的主力是小資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欺軟怕硬,搖擺投機的小資/流氓無產者也很容易做出極端行為(如基於仇女的Incel已被定義為恐怖主義。)

最後,筆者認為如果女權主義者都是圖上說的那樣,那才是有希望了。試想一下,如果女權主要組成都是家境優渥的資產階級女性,而不是受到性別和階級雙重壓迫的無產階級女性,那說明女權只團結到一小撮精英而非沉默的大多數,結果注定失敗。民國時期的歷史已經告訴我們資產階級女權的軟弱性,如果女權大部分又醜又窮,那才說明女權力量壯大了。正如我國女權前輩向警予所說: “婦女運動者的眼光應時常注意到最下層婦女——工農婦女的生活,因為伊們是婦女中的最大多數;伊們的生活最痛苦;伊們在客觀條件上最迫切地要求解放,這也是誰都不能否認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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