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聊天會文字精華|寫作是一場旅途,看見自己與他人

自由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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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寫作如同一場旅途,在旅程中看見自己,也看見他人。我們相信,一個人寫,這條路就只是一個人走;一群人一起寫、交換彼此的經驗,便能獲得更多探索的能量跟勇氣。

7月11日晚我們主辦了「七日書聊天分享會,@Lola @白魚/白潔如 @阿嗅 @無解 @黃慶繁 都有精彩的分享,大家講述自己為何開始寫作、書寫在生活中是怎樣的存在、七日書如何打開了新的面向。以下是當天大家分享的文字整理。





@Lola

我參加了第二期七日書,我在Matters上給這一期建了一個選集,叫做「流轉杜鵑的日記」。 寫了一系列關於家鄉的思考。關於寫七日書,我是第一次感覺原來真的可以像每天吃飯喝水一樣平凡的、自然的去寫東西,我在寫的過程當中是非常快樂的,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寫作的理想狀態。但是好像也沒有辦法每天都這樣,所以第二期就沒有再參加。當時每天七、八時起來第一件事就開始寫,如果當天有事的話,會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然後晚上來寫。還好七日書是維持七天,如果一個月的話會怎麼樣呢,我感覺我沒有辦法堅持下去。每一天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每天的經歷也是不同的,如果全部都分給寫作的話,感覺也不會太痛快。

其實我開始寫作的起點就是馬特市,小時候就想講故事,中國的教育是從看圖說話開始,從那個時候我就會寫很多。但後來越接近高考,自由的時間越少,能夠讀的課外書、能夠思考的東西會越來越少,然後我就沒有再寫東西了。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按理說就是如果小時候很喜歡寫東西的話,那寫作文我應該不在話下,但實際上高考的議論文,我是沒有辦法寫的。我每次寫議論文,我的老師沒有給我判分,他都留下來,他說我寫的不是高考作文,他說,如果你想嘗試,你可以等到以後再繼續寫小說。長大以後,當我開始在Matters寫作,其實是因為人生開始經歷了一些動盪,在中國這個社會當中,有很多刺激你記錄和寫作的慾望。因為你沒有辦法對實際的情況有所把握,你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記錄它、寫下它。 

除了在Matters寫一點長文章,也會在SNS寫比較短的東西,這些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最近有在寫小說,我覺得可能是回到小時候想要寫寫故事的願望。你總會遇到一些比較強烈的、無法消化的、也沒有辦法對別人訴說,即便訴說了也會被已有框架限制,還是沒有辦法說服你的時候,你就會開始寫作,那就會成為你所寫的主題。我想起林奕含接受採訪的時候,她有說過,如果繼續寫作,她會持續地書寫少女被強暴這個主題。我覺得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一段時間不想寫作、完全什麼都不想寫,空了好久,感覺自己也寫不出來,我就試著把這種寫不出的感受描述出來,也有放在Matters上。我為什麼不再寫作、我為什麼又開始寫。當中有一些關於寫作的思考,我覺得那些東西是反覆的,會不斷出現在你寫作的生命歷程當中。其實寫作並不是一件很爽、很快樂的事,它不是直接的就給你帶來快樂,反而可能有些人是因為痛苦才寫作的。這種反覆會讓你思考更深層次的東西。

寫作最有啟發的靈感來源,我的答案是要去經歷和感受。最近我有看關於加拿大作家門羅的事情,當她去世的時候,所有的媒體都在報導她,說作家的經歷不重要,她可以一輩子待在那個小鎮寫作。我當時很困惑,思考真的是這樣嗎。像我這樣的人,對世界充滿好奇,如果把我放在一個地方,就像關進監獄,我是沒有辦法寫出來的。我是要不停去和世界交互,哪怕那個過程中,有很長時間寫不出來,我覺得也沒有關係。寫作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白魚/白潔如

大家好,我是白魚,在微博上叫白魚,是一個殺伐決斷的女權博主,這兩年把重心放在臉書上。有Matters之後才寫了一些比較私密的東西。我沒有參加第三期的活動,那時候Matters的夥伴有提醒我說,「你要不要參加一下」,然後我一直在緩行閃退。我今天想到,是因為親密關係和愛情是我不太想碰的主題,我可能把它們一部分寫成音樂,一部分在我心裡迴盪,而且變成了我的某種憂鬱和痛心的感覺,他們變成我的底色,因此這個東西是我不太想碰。

後來我就想到可以跟大家講這件事,就是「寫作者其實不必對自己殘忍」。我知道大多數的寫作狀態,尤其是前兩期七日書的寫作,我寫到一半的時候會覺得蠻痛苦的,因為我的精力好像不太能連續七天,讓我把我自己剖開來,讓我對自己非常非常坦誠。我的寫作是這樣,就是會回顧到當時真實的情緒、沒法整合的經驗、我的仇恨矛盾甚至於我的臣服,寫的過程其實是不太舒服的。所以當我看到親密關係的主題,就真的躲了。但在這個躲的過程中,我其實私底下寫了一篇關於親密關係的文章,可能寫了七天,這一篇才寫完,這是我自己比較好的節奏。我是非常喜歡七日書這個活動,我也是因為七日書才開始整理自己的寫作。但我還是衷心提醒大家,我覺得寫作就像心理諮商一樣,你沒有能量的時候,盡量不要去觸碰,因為它是個黑盒子,你打開之後不太知道裡面是什麼。我覺得照顧好自己,可能是比寫作更重要的前面那一件事情。

然後我想關於我為什麼寫作,我自己的感受是,因為我有比較多發表的平台,可能我以前都是寫評論文章,這幾個月我慢慢轉到寫散文,我以前一直有寫詩歌。我最近也在寫小說,然後我覺得我好像因為七日書的活動,重新打開自己。當年是一個文學青年,有很多文學夢想。只是我覺得趣味的一點是,我以前真的覺得,你要當作家,你要進入那個作家圈子,或者你要特別有才華,或者你就是天賦異稟,你要寫出驚世之作。但我現在發現,你想成為一個作者,你去寫就對了,什麼都比不過你現在就去行動,而且寫你最關心的事情。其實我在Matters上是寫了一些不方便在微博上發的東西,因為簡中女權這些年在激進化,然後我發現有一天激進到她們會罵我,我就很傷心。只要我在微博上寫愛情的經歷,或者對異性戀的一些想法,我就會被罵。然後我就發現生活中有無數個失語的瞬間,那些失去的語言最後想要找到自己生命的出路。後來我發現Matters上沒有人認識我,就很開心,我就會寫一些多元成家、開放關係、對誰有一個暗戀然後有一個結尾,這些特別細密的感受。我以前無法述說的,把它說出來,我自己的感受是還蠻好的。

除了這個部分,我覺得寫家的那週是印象最深的。因為我在台北生活,我是個北京人,這五年的生活裡累積了非常多秘密,因為我的口音會立刻被預設成某一種立場。有些人會對我特別特別好,他們對我投射期待,有些人會對我特別排斥,我也在疫情的時候經歷過在「家樂福」買東西有人衝我喊「武漢肺炎」這樣的生活,所以心裡累積了很多沒辦法自欺欺人的創傷。這些東西是我可能從來沒有細緻的講過的,而且其實觀念和概念或者說論述議論,這些方式是很容易騙人的,我可以用一個概念把它寫出來,就是經歷了一些刻板印象嘛,就是經歷了一些離散的人和處於冷戰狀態的兩岸,一定會遇到的事情諸如此類,可是我真實的感受就是很孤單,我很想要建立一個有安全感的堡壘,所以我才寫了 <萬華玖樓> 那一篇。我沒想到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四五年,但在我心裡還是一個特別大的起伏,而且這裡面有特別錯綜複雜的友情和信念的關係。把它寫完之後,我真的覺得我放下了。我可以非常開心地說我很珍惜有過這段時光。所以我寫作的原因,是因為我身體裡有太多秘密,我覺得寫作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出櫃。

最近我在寫小說,其實寫的不是很好。因為我是長期在憂鬱症的狀態的一個人,所以能夠讀作品的時間非常少。如果大家了解的話,不管是躁鬱症還是憂鬱症,會對你的閱讀能力有一個影響,我甚至不太能聽音樂、看電影、讀小說,只能在我狀態比較好的時候,抓緊看一點點。所以我覺得能夠分享的經驗,就是給能量比較低、但想持續寫作的人一些小小的經驗。前兩天看了五年前買的胡淑雯的《哀艷是童年》。給大家舉兩個書中的例子,她的第一篇是主角墮胎的經驗,她寫那個角色墮胎後,持續流血到最後血量很少,她說「血像一條發炎的小溪」。看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嘩,小說是可以這樣寫的」,因為她建立了一個自我和身體不一樣的關係 ,她很像一個地景:「我的身體像一條發炎的小溪」。然後我覺得她想像身體的方式、情感連接到自己身體的方式、想像的方式,都和常見的作者不一樣。因此我去想,我跟身體的關係以及我能用什麼方式去想像它,我的詞彙又會是什麼,我的想像力倉庫是什麼,以及如何非常溫柔的去注視自己身體裡非常不舒服的東西。畢竟她寫的是一個很創傷的經歷,但是在最創傷的時候,觀察自己身體排泄物,仍然以這種非常溫柔的方式去注視。小溪是有生命力的,然後發炎的小溪就預設著本來是一個通暢的河流,女性的生命力。

同一篇裡她寫感情的狀態,兩個人做愛時候的高潮,她就直接寫最後快結束的時候,高潮吸收高潮。我在這句話停了很久,因為這句話既是說體液的吸收和交換,也是說做愛結束之後,身體上、情感上的那種通融但又回縮的感覺。我感覺是,人的疆界因為做愛被歪曲、被溶解,但在最後一刻,兩個人又彼此成為了個體 ,它有一個非常強的意象上的回縮,那個東西對我來說非常動人。因為我還沒有寫過情慾部分,我就在想如果描述這樣的情況,我是缺乏想像力的,我要描述的關係是什麼、我要描述的感受是什麼、以及他們有沒有更細微的動態。很多人會說,剛開始寫小說要不要模仿一些作者,我覺得是模仿不了的,但是我覺得一些作者的表述會帶來視野的打開,這個東西會變成之後你寫作的骨骼,這件事很重要。當然也是我狀態比較好的時候才能這麼深的讀,狀態不好的時候,這些文字就略過了。 

下面我想分享的主題,是怎麼在狀態不好的時候持續寫作。我不知道大家寫七日書是什麼感覺,因為我寫的都很長,我需要真的把一個故事寫完才能結束,所以有幾篇寫了三四千字。我看大家有時候寫的蠻短、很精緻漂亮,但是我有一些毛病在身上,我覺得一篇文章如果足夠坦誠的話,最開始寫的時候有一個濃度,一篇文章最好是一直維持那個濃度到結束,否則你中間的速度、時間、色彩都逐漸稀釋改變,其實就是一個虎頭蛇尾的文章嘛。但是七日書可能是我上午寫了五百字就卡住,然後我想分享怎麼重新找回那個狀態。

我很喜歡一個音樂製作人叫大衛.拜恩,他寫了《製造音樂》,他寫了一個很有趣的概念,他說場景製造了音樂。他在創作音樂的時候去想,我的對話觀眾是誰,我的舞台是什麼,甚至他會去想我的燈光是什麼,那天的氣味是什麼。我覺得他作為寫作者的身心狀態非常好,就是當我們表達欲非常充盈時,比如說我覺得我就很幸運,Matters上的讀者都很願意去細緻的看我生命裡沒那麼重要的事情,我把它寫出來,只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但大家讀的過程會感動,大家會很細緻的去看一些東西。我開始寫完第一篇,有人回饋之後,我會非常強烈的繼續和這些人建立連結,我會回覆那些消息,我會去想想他們是誰,最難的是如果沒有觀眾,其實寫的時候,我會不太知道我的語言是什麼、我的目標是什麼。我需要非常清楚的預設,比如說我寫爵士樂的那一篇,我寫完後雖然放在Matters上,但當時想的,就是我要把這個發到臉書上,要給那些討厭的樂手看,我就是不喜歡爵士樂了,我就是不想做了,我心裡就會維持著一個情感的能量,讓我持續把這個東西寫完。所以我覺得當我們在寫作時,是需要外力的,需要藉助這個世界的愛和能量或者仇恨,我需要通過這個去把它繼續。

另外一點就是要跟大家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因為我覺得大多數寫作者都是敏感的,大家也會有情緒狀態、生活壓力,那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永遠是創作的第一要務。你會發現當你的生活被你安排的非常舒服的時候,恰恰不是你最痛苦的時候,而是你最舒服的時候,才是寫作的時候,因為那時候我們的生命有能量去哀悼,有能量為自己做過的事情,進行非常細密的溫柔的分析和承接的時候。

我之前開始寫歌,然後去投一個創作比賽的獎,得了獎。我不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我需要別人誇我,就可以繼續幹。所以我開始寫作也是,我覺得我需要被誇,我真的會把大家誇我的消息複製下來貼在筆記本上,寫不下去的時候,看著有人覺得我寫的不錯。當然有些寫作者天生是表達欲很充盈、很有才華,那這個建議就不是給他的。所以我第四點的建議是,要把自己當作一個創作者,然後 fake it and to make it。今年五、六月的時候給自己立了目標,就是今年要寫作、要投文學獎,所以我有去參加劇本的工作坊,去報聯合文學寫作營,有持續參加Matters的活動,把自己的一些報導文學去投稿。我以前是絕對不會做這些事,因為我都在等待邀請。但是我今年就覺得可以自己去爭取看看,看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我就假裝我是一個全職的寫作者,要去找各種各樣機會發表我的作品,要把自己榨乾一樣的去寫各種各樣的主題。這兩個月在參加七日書,我以前從來不寫這類散文,我最近有把七日書的作品發到微博、臉書上,有一些編輯有看到,然後有不同的平台找我邀稿。我覺得如果你真的開始寫作,也真的想要更多的讀者、更多的平台可以支持你專職的做這件事情,宣傳也很重要,把自己真的當成一個創作者去運營的這件事很重要。




Q1:寫作會觸碰到內心的黑盒子,是不是因為作者非常的真誠在面對自己?

白魚:因為我不是一個特別健康的人,所以我不預設我要勇敢面對我自己,我的人生是可以逃避的,是可以當鴕鳥,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所以我沒有那麼健康的寫作觀,我只是覺得能逃則逃,逃不掉的一些主題,就把它寫出來。如果心裡比較強韌的人,是可以用寫作的方式來療癒自己的。

Q2:白魚提到說寫作會預設一個讀者,那你的七日書的讀者圖像是怎麼樣子?

白魚: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沒有特別具體的形象,我預設了一個全知全能的愛我的人。我寫的時候,覺得這一切都會被承接的,但當然寫的過程中承接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並沒有因為七日書得到一個男朋友,如果有的話我覺得可能還不錯。

Q3:我有寫歷史文學的想法,有沒有一些發表平台?不知該怎麼做。

白魚:我覺得發表平台這件事是個迷思,我以前一直覺得現在是個自媒體的時代,如果你的能量很強,寫大概幾篇發在Matters上就是一個很好的方式。我今天就收到了一個非虛構寫作平台的消息,他們就是在Matters上看到了我的文字,然後去微博私訊我,我覺得也有很多潛在的編輯可能在Matters上,大家是不知道的,所以在Matters上持續的輸出和寫作,累積自己的聲量,我覺得非常重要。另外一點就是我跟大家的基礎確實不一樣,有時候聽講座我最討厭那種分享,就是他分享用不到的東西。比如我就很誠實的說我在微博上已經有30萬的粉絲,平時各個出版社出女性主義的文學、新的作品會給我寄書,會邀我寫評論,我已經有這樣的條件,那我其實就容易被更多人看到。我以前是寫評論的,大家可能從我這裏得到一些戰鬥力量,所以跟大家建立過比較深的情感連接,那我一定會比大家起步要快。

我推薦兩本書給大家好了,朱宥勳的《作家生存攻略:作家新手村1 技術篇》和《文壇生態導覽:作家新手村2 心法篇》,這兩本書裏寫了你怎麼在台灣成為一個作家,我今年就特別認真的按照那個書的方法走,我今年投文學獎。接下來有很多個文學獎,比如說「新北文學獎」是7月15號,台中文學獎、高雄的文學獎,這些文學獎都是不要求國籍、身份的,只要你是華語的創作者都可以投。我覺得大家可以去試各種文體,而且文學獎對於初學者入行是最容易的,它是你的敲門磚,也沒有人認識你。你就算沒有得獎,也不會有人說這個作者不行,因為他們都是匿名評審,我覺得用這種方法反而比較快。另外就是一些非虛構的投稿平台,比如「在場」。



@阿嗅

大家好我是阿嗅,在馬來西亞成長、新加坡讀大學、現在人在新加坡。我講講我為什麼會上Matters。2020年的時候是疫情,那個時候關在家沒有東西做很鬱悶,不知道幹嘛,就開始上Matters。申請了帳號後,偶爾上去讀,後來會開始寫。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讀者,因為我覺得寫東西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要把自己一些很黑暗的、以前的傷痛、沒有處理好的事情,去正視、去凝視、甚至是慢慢寫出來,那對我來說是很難的一件事情。有時候可能寫着寫着就在那裏哭,可能就寫不下去,便會放着,有些東西根本沒有辦法在當下處理。後來我又跑去創業,大概兩、三年沒有寫字,忙日常的東西。 我是很拖延的人,在追趕deadline,就沒有在想寫字的事情、也沒有怎麼在讀書,很偶爾才讀或者聽。Matters上我覺得很清新的是,文章跟文章的對話,像今天我寫這一篇<七日書後記 | 像野火一樣的溪>, 其實我是先看到 @款款 的<說與不說>,然後我再看到黃慶繁寫的< 七日書後記:重新放回「我」字的寫作復健>。慶繁一開始在七日書寫家鄉的時候我就留意到她,我想說「嘩,寫的那麼好」,後來慶繁有寫一篇關於爸爸,寫很好、很動人,一開始大家都會覺得,爸爸是一個很正面的形象,到後面她又有一篇是爸爸的爆裂,那一篇之後,她把名字從真名換成筆名。這些都非常多細節, 這種文章看了後會有一些觸動,所以會想要寫。

我之前參加了一個寫作課,我已經很久沒有寫字,很久沒有耐心去讀別人的字,所以有時候我會覺得很不耐煩,或者我會覺得為什麼要說給你聽,這樣子我為什麼要寫。到後來那位老師,我覺得他非常好,他會很用心去讀每一個人的字,甚至是有一些我覺得我沒有寫的很明顯,或者是很成功地隱藏起來的東西,他都挖出來,我覺得很恐怖。可是後來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啊,你就跟另外一個人相遇嘛,可能會激盪出不一樣的事情,或者一些平時沒有辦法處理的事情、日常不會去想的事,就會慢慢去寫出來。我覺得七日書寫家鄉是很痛苦的,我在寫的時候其實在旅行,之前是預想到說,可能旅行沒有時間寫,所以我就先寫了兩篇,七篇其實都在手機上面寫,在路上一邊發、一邊寫。我記得最後一晚的時候,我的partner在打包行李,我就自己在打字,所以辛苦他了,也謝謝他,我覺得可能也是需要一個很好的支持才有能力去寫字吧。但有時候我又覺得,我寫出來的東西不想他看,會很害羞。所以今天這一篇是因為慶繁,也是因為款款,大家都是馬來西亞人。

另外我想講一下七日書第一篇,在家跟家之間,其實我都不知道我是哪裏人,我覺得在馬來西亞我認識的不夠多,然後在新加坡也不是一個紮根在新加坡的人,甚至偶爾在台北生活,就會覺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這種狀態讓我很想要把它寫出來、找到自己的讀者。我想要在最後讀吳明益的一小段文字,我覺得所謂的靈感都是從讀書來的,就是別人給的。

他講的就是海明威寫馬克吐溫講的密西西比河,他說有太多人經過密西西比河時想起的是馬克吐溫所塑造出來的頑童湯姆與哈克,比如說海明威在一系列的小說裡的主人尼克。

窗外景色像流水一晃而過,只見一條公路電線杆,偶有幾棟房子,還有平散的褐色田野。尼克原以為看得見密西西比河的峭壁,誰知好不容易等到一條似乎望不到頭的長沼澤過流,過流過窗下,卻只見得窗外車頭蜿蜒而出,開上一座長橋,橋面撫林一大片褐色的泥漿水。這時尼克只看得見遠處是荒山野嶺,近處是一溜平散的泥濘河體,大河似乎渾然一體地往下游移動,不是流動,而是像一座渾然一體的湖泊在移動,碰到橋墩突出處才稍微打懸。尼克遠望着一片緩緩移動的褐色水面,腦海裏一一浮現馬克·吐恩、哈克·費恩、湯姆·索也和拉薩爾這些名字。他欣然暗想,反正我見識過密西西比河了,我見識過一條河了,作為一個流動的世界。一條河是一面鏡子,它反映了兩種演化途徑,水面上的以及水面下的,來喝水的,或是想照見自己靈魂的。

這段文字我自己讀的時候就覺得,這大概就是文學吧,雖然他講的是河,我覺得想要跟大家分享就是我見識過一條河,大概這條河就是我在七日書旅行的時候見到。作為一個流動的世界,一條河是一面鏡子,所以我有時候去喝水,有時候去照見自己的靈魂,大概是這樣。



@無解

我很高興來參加這個活動,我的中文退步很多,因為我在法國生活了三十年,我大概是二十、二十一歲左右去到法國,我剛去到法國的時候是大學畢業,所以我沒有台灣的社會經驗。在去法國之前,我在台灣是學生,我對台灣的社會並沒有很多的了解。然後我去到那邊,非常用力的想活成跟法國人一樣,我實在是蠻崇拜他們的自由思想,所以我經歷過一段很痛苦的跨文化衝擊階段,然後我又是一個高敏感的人,我本身崇拜自由,而且比較叛逆,在台灣當小孩的時候,我就已經跟大家不太一樣,我說話比較直接,經常會得罪別人。等於說我在個性成形的階段被壓抑到變成是不太敢表達自己的人,但我又很崇尚自由,所以很矛盾。我去到法國的時候,蠻崇拜那邊的自由思想,所以一直很想變得跟他們一樣,這三十年來,我已經走到跟他們很類似的階段,以至我把中文忘得差不多了。我的生活經歷裏面遭遇到很多的困難,我有很多的情緒、創傷,所以我心裏很憤怒、有很多委屈,我分享不出來,在人際關係、親密關係還有家庭關係中,我都受到了不少的傷害。我很敏感,我覺得人是一個很複雜的動物,很難去解釋為什麼我們會這麼敏感,我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委屈。

怎麼會進到Matters呢,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在馬特市上寫作,我離開台灣很久了,我們在台灣沒什麼認識的人,可能只剩幾個好朋友,還有家人,十隻手指都可以數出來,所以我覺得很寂寞,我在中文世界裏面好像都沒有人了。這個同事就告訴我說,那你到Matters上去寫,剛好有一次遇到一個文化衝突,我有想寫作的慾望,都是在我有情緒的時候,然後我就講給我這個同事聽,同事跟我說你去Matters上寫,就是我寫的那一篇 <你是哪國人> 。我寫了很多東西,但是從來不敢發表,因為我覺得我寫的很爛、已經沒有一個好的中文表達能力、又不是什麼專業的作家,我同事跟我說沒關係那你就去寫寫看。 我完全沒有想到那一篇可以被很多人喜歡,很多人來閱讀。其實我的時間也不多,平常也很忙、家庭負擔大,可以寫作時間很少。

我是在大學上班的,差不多五月份,我的所有的課就結束了, 五至八月比較有空,剛好遇到六月初那次七日書,那個題目剛好我很有興趣,且我今年要回到台灣,所以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主題,讓我可以做一點心理準備。我覺得我這個人,比較不懂處理人際關係,因為我比較直接、沒有傳統中國人的隱忍,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直接講,我在家庭裏也得罪了不少人。我覺得華人世界有一點缺乏界線,大家界線不是那麼清楚,所以很容易失去自我。這個失去自我的過程中我會覺得有些委屈,因為我很不喜歡別人踩到我的界線,我希望我可以把情緒跟不滿都發泄出來。其實我是非常有表達欲的人,但我缺乏一些寫作的技巧和能力。我的靈感來源是我的個人經歷,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經歷過的事講出去。我想也許因為比較倒霉,遇到不少事情,我想我的經歷應該別人也遇到過,可能也是有點想尋找同溫層,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共鳴的人。



Q:用力活成他國人的過程裏,自己的認同會不會受影響?

無解:是會的。因為我們一直想要活得跟他們一樣,所以開始排斥自己的文化,你會不想聽到中文、不想讀中文,所以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沒有去讀中文,也沒有講中文,我讀法文的書、講法文,現在我的法文已經到一個程度,別人會問我是不是在那邊出生。不是炫耀說我的法文多好,只是說我對自己否認的那個階段,覺得很痛苦,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痛苦。當時離開台灣也有這樣的感覺,為什麼會選擇去法國,因為我跟我的家庭有一些衝突,我在七日書裏面有寫,所以我故意走那麼遠。如果你們有讀我的七日書,我在每一篇都有小小的透露和家人有過的一些衝突。去到法國以後,我就想着要遺忘掉我的家庭,但是人不可能遺忘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根。所以這三十年我再回來,會覺得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這個經歷是很奇怪的,我回到這邊要重新適應,這一次回來,我發現完全接不上。我走出去別人會看我,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街上所有人都在看我,我問我女兒為什麼,我女兒是小孩子所以比較敏感、能夠看到細節,她告訴我,你看所有人都把自己包得那麼緊,不敢曬太陽,你穿短褲戴帽子,而且你戴運動型帽子、旁邊沒有邊沿,沒人穿成你這樣,你也沒有打陽傘。我喜歡穿鮮豔的運動服,可能出去就會很顯眼,別人可能會注意,我覺得很不自在而且好奇怪。我經常被老先生看,我覺得被老先生看的感覺很不好,我跟女兒講可能他們沒有學怎樣把自己的眼光變得低調一點,他們就直接這樣看人,他們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這種行為在國外,他們也會想看,但會偷偷地看 ,會眼睛偷偷地瞄一下再回到正軌,不會直接盯着你看。

回到這邊我很不自在,好像走到哪裏都跟別人不一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十年沒有回來。在 7-11 他問我你要什麼,我搖搖頭,然後他就知道我不一樣。我帶女兒看電影,那兒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我們在法國看電影不吃東西,都是很專心的在看電影,我已經失去這個習慣。票口問我你要什麼套餐,我覺得好複雜,買電影票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在這裏這麼複雜。而且他們戴着口罩,我們在國外全部不戴口罩,回來以後戴口罩覺得好不習慣,他們講話我聽不懂,眼睛沒有表情、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到嘴型,我就會把耳朵湊很近,我說對不起你再說一次好嗎,那小姐再說一次,我還是聽不懂,我再問好像他她很不耐煩,我很不好意思,最後就隨便,只要兩張票。現在回來,對我來說整個系統我都不了解,台灣真的改變很多。這種感覺實在是很奇幻,因為我去法國時是外國人,現在變成我回來在這裏,也是外國人,這種感覺很奇特。

昨天我帶女兒去赤崁樓,我拿出身份證,票口太太不相信我是台灣人,她問我小孩說你是從國外回來的嗎,我小孩說是,然後就需要交錢。她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從外國回來。我好像現在走到哪裏都是外國人,我現在在一個不知哪裏是家、你是哪裏人的這種雙重模糊地帶當中。我真的是法國人嗎,我也不是啊,我不是在那邊土生土長,跟我差不多大年紀的人在講他們以前經歷過些什麼,我也沒有辦法我跟他們有共鳴,反而是跟這邊同一個年代的人,我會有一些共鳴。我回來以後,跟所有人都接不上線,除了以前的同學,和以前同學我們有過去的事情可以講,但是這中間有三十年的空白。三十年後,會不會大家不知道從哪聊起,會有話題的缺乏感嗎,其實也不會,因為我跟以前同學有視訊,跟他們視訊的時候發現好像像沒有分開過,這是很奇幻的感覺。

在這一段人生經驗裏,我是非常孤獨的,我好像是唯一去經歷過這種事情的人,當時是我自己決定要離開台灣、離開我的家人,所以如同別人說的比較無情吧,走了後沒有跟這邊保持密切聯繫,變成好像沒有這個人存在。其實我還是會跟台灣聯繫,只是說我很努力地想要變成跟他們一樣,所以現在很奇怪。很久沒有好好的去用中文表達,所以我講話也是斷斷續續的,也可能有一點不是很清楚。

我寫了一篇文章叫<烏鴉嘴>,那篇文章下面我寫了,「我的心裏在翻雲覆雨」,寫到這裡我想不起來這個成語,我還去查字典。自由寫這個技巧,我在法文書裏讀過,我知道不應該在寫作時去查字典,你就很流暢的把你的思想表達出來,不能查字典、不能改、不能怎樣,但我就是寫不出來,必須去查字典。因為如果沒有查字典,我就寫不下去。在這個自由寫的過程中,我覺得我中文的不足,但是我現在很樂意去寫中文,因為我希望能夠再激活大腦中文的區塊,很久沒有去使用它。寫作是要去講一個故事,要很完整的把邏輯寫出來,我覺得寫作這個過程對成長有幫助。之前我將中文都忘得差不多了,大腦覺得對這些沒有必要保存,所以可以把它清除掉、丟掉,很多東西被丟掉,現在我很希望再把它撿回來。所以我希望透過寫作把我的中文撿回。





@黃慶繁

最近生活中最大的困擾就是我發現,我很喜歡寫東西但不喜歡講話,我的「語言」是各個面向裏最沒有信心的部分,也可能是因為出社會第一份工作,是問別人、聽別人講的工作,過去兩年半、三年都在寫論文,我的論文也是從材料和文獻方面去做的,所以我講話的時間好少,就覺得自己變得不會講話,最近工作面試以後,就覺得我的人生超矛盾,我只是想要找一個寫字的工,可是我要很會講話,才可以獲得寫字的工作。

參加七日書就在我把論文寫完,準備要找工作的一個空窗期,覺得好像可以寫點東西,之前聽馬尼尼為的分享,她說寫作是因為她遇到很多困境,所以要「把仇報掉」。可是對我來說,我不確定生活中有沒有這麼多仇要報。如果每個人的心理健康、快樂、憂傷有一到一百的值,我可能一直都是處於五十的狀態,我從來沒有特別開心或者一定要很憂傷,我覺得我算是身心健康狀況一直處在五十左右的人,所以我可以說,我沒有太大的人生困境,但我無法前進,所以寫作成為一個出口,我不是那樣子的寫作者,但也不是人生順遂到沒有東西可寫。聽馬尼尼為說的時候,我既有共鳴但也沒有,因為近一年在職業或生活裡也遇到比較深刻重大的挫折,一半是體制問題,一半是機構跟人的問題,這些不好的東西,當然會帶給我挫折,也想要用一些方式去梳理自己。我覺得我的狀態有點像Lola,寫作更多時對我來講是開心的、是快樂的,好像很多創作者一定要很痛苦才可以做出好的作品,可是我好像是一個健康型的人,就是我覺得我的身體是一整副的,也可能接近剛才白魚說的,我們可以不用對自己這麼殘忍,不一定要走到很邊緣的位置上才可以有好的創作。可能也是寫論文的過程讓我感受到,其實人的身體是一整副的,你的腦、你的肌肉、你的心臟、你的肝臟,所有東西是一整套的,你不可以把所有能量放在你的腦,你的身體會負荷不來。

自由寫,最開始我認識它是一種論文寫作或學術寫作的方法,很多人在研究一個題目的時候,會說主題太龐大了,沒辦法一下子寫出來,所以去自由書寫,不要管這麼多,打開你的電腦,想到什麼寫什麼,不要想這麼多、不要改 ,不要管語法、文字美不美,這對我來講有點像是信任你的腦袋,信任你的身體的經驗,不太有一個理性腦袋審查自己,讓文字自然的流出來, 所以我對自由寫的理解是這樣。其實最後是一種信任,你自己的身體、精神、心理經驗,讓它可以被寫下,然後你才可以用一個比較抽離、有距離的方式再回頭去檢視和編輯,才變成最後的文檔。我覺得這其實是蠻健康的工作方法,就是每天很規律,也有點像身體不好的人,開始重新做瑜伽,就是柔韌性的復健。

對我來說,我其實把七日書當作一個自己的復健計劃,過去幾年寫的東西都是像是客觀描述外面的世界的內容,我是做新聞工作的,新聞寫作其實是沒有「我」這個字。一開始寫論文的時候,我發現論文會寫「I argue」,我覺得好奇怪,文章裏寫一個「我」字好奇怪,我意識到自己寫字沒有「我」這個主語的狀態之後,覺得原來我才是奇怪。所以七日書要寫一堆關於家族的故事,對我來講這就是一個「我」字,找回「我」這個字的復健計劃。這個復健過程還有很多人來探望你,很溫馨,這個社群確實像剛講的,裏面有很多很有愛心、很貼心、很認真在讀的讀者,感覺好像有一個安全的空間,沒有那麼多酸民、惡意的空間,可以去舒展、爬梳一些自己原本也沒有打算要去面對的東西。阿嗅有提到,我的第二篇其實寫到一個可愛的父親,也是我從小到大對別人描述的父親的形象,是一個懂得在貧窮的生活裏找到幸福跟樂趣的爸爸,然後第三篇就有點反轉了前面給大家建立的爸爸的形象,去寫我自己之前也沒辦法理解的他暴力的一面。那個寫作經驗對我來講,也算是這個過程裡比較意想不到的狀態。

我發現在寫作過程中,深深一挖還是發現了一些東西,創傷會讓你感覺記憶不可靠, 然後你會懷疑記得的事情的真實性,它到底是怎麼發生、什麼時候發生、哪件事情先發生,你有點搞不清楚,你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你在從小到大反覆的去推敲回想所創造出來的事實,還是真的事實。當你不知道你寫的是不是事實,你寫的敘事要怎麼完成,你的時間都亂掉了,你不知道一件事情要怎麼樣敘述,所以發現自己記憶不可靠,不知道怎樣把這些碎片組裝成一個有敘事性的文章。那個狀態是我第一次遇到, 也覺得光是這件事情本身也是一個發現, 就是我記得的事情是一種真實。 後來跟我姐姐聊天,去拼湊的又是另一種真實,所以這篇寫完之後,款款好像同一天的文章裏,前面幾段文字幫助我看懂了我原本看不懂的部分, 我只是把自己的那個混亂的狀態寫出來,以及我發現我好像同時在玩弄文字,因為前一天在告訴大家爸爸是一個這樣的人,今天又告訴你另一面,好像我覺得我手中好像有一種對文字的操控力。我覺得款款的回應,有點像在這個距離以後幫我看清楚我在做什麼,她寫的東西給了我一個被看懂的時刻。她的意思是說,即使你是一個受傷的人,但你在文字創作裏還是掌握一種能動性,比如說我重新用筆名寫東西,或者是她在她的寫作裏用虛構的名字去描述這些人,其實也打開了一些敘事自由,這個敘事的自由,只是真實的其中一種可能性,我們不用把它當做一個真相去閱讀。 這和我之前的工作,以為自己在寫真相那種位置,非常不同,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全新的體驗。 

講到這邊,可以分享一個小故事,之前有機會和一個台灣的跨性別運動者聊天,他說他的啓蒙過程,那個故事讓我很感動,他說他的啓蒙過程,是大學文學老師幫他改作文,他覺得他的empowerment來自於那個老師每個禮拜叫他寫東西 ,交上來很認真看,很認真地追問,透過追問,讓他把自己說的更清楚。這個來回教作文的過程,可能維持了好幾年,然後我就覺得,我從來沒有想過文學系的老師對社會運動的付出,就是教會這些原本沒有寫作語言、寫作技巧的人去表達自己。我覺得這種被很認真的對待,其實就是個編輯的角色,這個編輯認真看稿、改稿,認真追問認真讀,這個事情原來就很有力量。剛剛聽大家分享的時候,很多人在想我要當個寫作者,我要去哪裏找平台,我覺得有時候你到底為什麼要找一個平台,是因為要賺稿費嗎、還是因為要被看見。可是這個被看見是點閱,是數量上的那種,很多人認識你,所以你感到你證明了自己,還是你要的那種被看見,其實也不需要很多人,而是一個人看見,也給你很神奇的力量。其實我們不需要找一個平台去發表,而是有點像白潔如講的,你真的想當個作家,就是從現在就去開始寫。

我的另一個兼職就是在一個東南亞的文學平台當讀稿編輯,我也在上面看誰在寫東西,所以確實就是去寫是最重要,至於誰看見你、你被誰看見這種事情,你後來就會知道,剛才聽無解分享的時候,我心裏也很有共鳴。因為我家裏的一個姐姐也移民到國外很久,她也隨着生活環境變化,我感覺她的中文寫作語言在消退。姐姐是從小念華文小學、華文中學,長大還在華文的電台工作,所以對於她的語言消退,我不知道怎麼理解,也不知道她怎麼理解自己語言消退。但這個東西本身如果被書寫,其實它也很有文學性。我們可以經歷很多事情,可是你怎麼去試你自己,也許又可以重新讓你掌握。所以我覺得她剛講的感受都很真實,她的寫作也很精準的描述,所以閱讀的時候,可以感覺到被理解這些細微又珍貴的東西,但這些感受,並不是說需要被很好的平台挖掘而成為很多人認識的作者,你才會擁有的。 

最後要講的東西,就是剛剛阿嗅講的也令我很感動,她透過閱讀有觸動,重新開始寫字,又透過自己寫東西或者是跟別人交流,這東西就有點像是某種能量的循環,所以這個東西本身就很有價值。很多人寫作還是為了稿費,想要成為作者,透過稿費生活,但是我自己最近在想,可能最好的創作狀態還是,不以創作為生。至少對我來講,我自己很常有生存壓力,如果為了賺到錢什麼案子都要接,不會很好。不然就是找一個能夠穩定生活的工作,不要以創作賺錢,創作反而比較像自我的整理思考表達,這些幽微的彼此觸動就已經很足夠,我比較是這樣想的。

然後關於創作靈感,我覺得寫論文的過程,給我很多細微的感受和啓發,你真的寫不出來的時候不用理,你就去散步、去騎摩托車、去讀書,或者睡覺,我自己有一天早上起來就很想吃麥當勞,我就去麥當勞,因為那天起得很早,從來沒有這麼早起,二樓落地窗的陽光曬進來,我覺得陽光很溫暖,很開心,然後回家做一些原本很困難的論文、跨越無法過的關。我覺得有時候靈感是來自於,你有難以克服的問題,然後你帶着它繼續生活,在某個瞬間你就會突然間打通了,那是我自己的工作方式,也有點接近白魚說的,不一定要對自己那麼殘忍或苛刻,帶着一些沒辦法解決的問題也可以繼續生活。

我再分享一個小事,最近在上一個編劇相關的課程,老師的創作方法是看新聞,有一些社會的奇怪事件,從那個事件裏的主角去發想,他比較是從外面在找靈感,跟很多創作者最開始的創作會往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內心去挖東西來創作很不一樣。我比較不會做過於年輕的作者的編輯,如果跟過於年輕的作者工作,非得要在自己的人生裏面挖出苦難來作為創作,有時候會覺得太刻意,不一定每個人都過得那麼慘,但是不代表這樣的人就不能創作,有點重要就是你可以有自己的沒辦法解決的問題,但是你還是可以繼續往外生活,然後你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那些東西也可以刺激你去創作,不一定要把太多能量都在挖掘,尤其是你真的也沒有那麼多東西要挖的時候。



@Lola

關於你姐姐語言的消退,我反而覺得說當有這樣的縫隙的時候,就是新的語言進來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可能有一個責任或者是有一種慾望去創造新的詞,就是屬於自己的詞。我關注這幾年的日本文學,隔幾年評出一位詞語上有建樹的作家,我覺得這些作家都有一個特徵,就是都在這種移民的過程當中,不同語言、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可能會有很深的感受,然後他們在這個過程當中就深化出自己新的語言。可能一開始是痛苦的,因為你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你內心的感受,但是如果找到你的詞語呢,這個是重要的。因為這種這種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你一輩子生活在一個地方,只接觸一種語言,是沒有辦法有這種感受的,因為你的語言中有衝突,這種空隙之中才會進來,同時你會遺忘。包括我在學日語的過程當中,我的英語很快地遺忘掉,因為我要把英語的記憶通通換成片假名,我才能說日語,這樣的話我的英語就會變差,短時間內是這樣的。但隨着就是我的日語的程度變好,我的英語也會恢復,我現在英語的聽力也比一年前好很多,我覺得語言是這樣的,而且語言意味着,你學會了一種語言,其他語言就是也很容易。

還有包括白魚之前分享的,我覺得蠻有幫助的,我也想分享一點,因為雖然我剛剛有在講先解決生計問題,然後再去成為作家,但是我會認為,我統歸為藝術家,就是可不可以世界上有人就是隻想要做藝術呢,那他能不能以此謀生呢。我今天來參加活動的時候有看到日本的一個創作者,他可能是剛剛開始創作,做音樂的,他用各種各樣的聲音來創造音樂,他可以為口紅寫歌,我覺得如果你很擅長創作,你也很喜歡創作的話,其實創作有關的工作活動有非常多,你可以把你自己放在裏面,然後再加一點工作需要的部分,再把它賣出去,我覺得是有可能的,但是我還不確定,我只是有這樣一種建議。

@黃慶繁

我想到那天馬尼尼為說,自己會在馬來西亞的時候,觀察家裡人怎麼說話,其實馬來西亞的華語常常被人認為不標準,好像你來台灣,人家會覺得中國才是正統,所以馬來西亞語言有一種創造力,馬尼尼為觀察到家人會說,「一個人血很薄」,這是說血不夠濃,或者是血小板不足,他們會用「血很薄」,薄是厚薄的那個薄,她覺得這個用詞很有趣,就偷偷記錄起來,可以寫進創作裏。我覺得有時候語言消退這件事,本身可以很有創造力或詩意。曾經跨境移動或者是有不同地方生活經驗的人,是可以去捕捉到這中間的奇妙,所以馬尼尼為的分享就很有記憶點。我覺得這個狀態很可貴,我也希望姐姐有這個理解。

@阿嗅

這邊我想回應慶繁,我已經離開馬來西亞很久了,旅行的時候遇到一群馬來西亞人,他們說「我幫你拍,包美」,包美就是「包」子的包,「美」麗的美,當時對我來說是很 refreshing 的、很好玩、很親切的東西,可是這個放在所謂的規範裏,它不一定是正確的,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正確嘞。包美的意思是說,保證把你拍的很準很美的意思,很有趣。我跟我朋友講,因為我們都離開馬來西亞很久了,會覺得很好笑很有趣,其實這也是語言長出了自己的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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