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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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斯坦之旅Ⅲ 奇姆肯特、阿斯塔纳 最老与最新,最热与最冷

如果说突厥斯坦的亚萨维陵墓代表了哈萨克草原上伊斯兰信仰的灵性探索,是这个国家古典的一面,那么阿斯塔纳的可汗帐篷,商业资本、民族象征、国家意志三者结合的宏伟建造,又是这个国家对未来的向往。

把奇姆肯特和阿斯塔纳放在一起,因为这是我此次哈萨克斯坦之旅到达的最南端和最北端,是这个国家最老与最新的城市,又分别带给我此次旅途中最热和最冷的体验,在这两座城对应着哈萨克的民族过往与未来的眺望。

在阿拉木图前往奇姆肯特的火车上,包厢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哈萨克年轻人,当我惊讶他们比我小十岁都已经是1-4个孩子的父亲时,他们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外出旅行不带女人。我突然想起四年前在伊朗认识的那个有过25个女朋友的小哥,他当时跟我抱怨伊朗太保守了,羡慕中国的开放自由。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在订火车票的时候我其实犹豫了一下,虽然乘坐本地火车是我旅行的重要体验之一,而且突厥斯坦-西伯利亚铁路的名头已经足够吸引我,但我去哈萨克斯坦之前已经坐了30多个小时火车从北京到伊宁,而且诸多旅行笔记都告诉我哈萨克斯坦的火车并不是以快捷舒适著称。

我还是坚持乘坐火车,上午十点来到阿拉木图火车站,进站没有任何安检和检票,一路从门口走进车厢,到了铺位上才有列车员来核对乘客信息。火车开动之后,我才发现这种老式火车的最大问题不是慢而是热,车厢里没有空调,只能打开半扇折窗,但完全不起作用。

阿拉木图市区的温度中午可以穿衬衫,早晚还需要外套,但是车厢里穿短袖都觉得热。和我同包厢的是三个哈萨克年轻人,和他们的交流很有意思,其中一个人懂一点英语,一个人懂俄语,一个人只懂哈萨克语,我用谷歌翻译不断切换三种语言和他们分别聊天。

除了你从哪里来,做什么工作之类的游客话题之外,当他们得知我来自中国之后,显然对中国穆斯林的生活很感兴趣,可能是比较年轻的缘故,他们对中国穆斯林没什么概念,也不太了解中国境内他们的同胞。此时恰逢斋月,他们都在严格遵守封斋,这让我惊讶了一下,在之前了解的信息中,我一直以为哈萨克斯坦是个相对世俗的穆斯林国家,尤其年轻人对宗教相对淡漠。但和这些年轻人了解发现,新一代的哈萨克年轻人在宗教上热情很高。

虽然旅行者不需要封斋,但我也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喝水,于是这趟闷热的旅途变得更加艰难。我向他们介绍了我的故乡和旅行经历,与俄国入侵相关的共同历史引起了他们的共鸣,而土耳其显然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国家。

之后我们聊到家庭生活,我才知道他们都比我小十岁以上,也就20岁出头,却都已经成为父亲,其中一个小伙子22岁已经有4个孩子。他们得知我单身的时候非常好奇,问我为什么不带女人一起旅行,我给他们讲了一点中国当代的婚姻习惯,他们很惊讶中国人结婚那么晚。

火车驶过一个叫塔拉兹的地方,这里曾经叫怛罗斯,唐帝国与阿拉伯帝国曾经在这里爆发过一场边境冲突,阿拉伯军队的指挥官是波斯人,唐军的指挥官是高丽人,双方又都带着各自的中亚仆从军。不过这场小型战争并没有对双方的关系产生很大影响,阿拉伯帝国与唐帝国很快变成密切的贸易伙伴。

晚餐时间火车在楚河市停留片刻,楚河也叫碎叶川,从这里往东流到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南岸有座城叫托克马克,也就是曾经的碎叶城,李白出生在那。

凌晨一点,火车终于慢悠悠地到达奇姆肯特。奇姆肯特火车站离市中心有一点距离,本来我担心这么晚到达可能找不到出租车,结果走出车站发现非常热闹,因为这里靠近乌兹别克斯坦边境,很多在这里下车的人要前往口岸,所以即便深夜也有很多出租车等在火车站旁。

奇姆肯特的物价比阿拉木图便宜一些,大概因为这里哈萨克人和乌兹别克人占多,俄罗斯人很少,同等价格在阿拉木图只能住青旅和公寓,在奇姆肯特能住可以提供早餐的酒店。这里的斋月氛围很浓,很多餐馆要到开斋时间才开始提供食物,并且给每桌准备了椰枣,好一些的餐馆都要预订。

由于靠近乌兹别克斯坦,奇姆肯特比阿拉木图的中亚气息更浓,羊肉做的实在太好吃了,丝路地带的古典丰饶,每次吃饭都觉得是在接受文明洗礼一样,淳朴的当地人诧异道,“这位远方的旅人,为何对我们日常普普通通的粗茶淡饭如此感兴趣?”

奇姆肯特市区没有什么旅游资源,一些游客把这里当成前往乌兹别克斯坦的中转,但离奇姆肯特不远的突厥斯坦却是对哈萨克民族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点,那里是哈萨克斯坦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哈萨克汗国的首都,也是霍加·艾哈迈德·亚萨维陵墓所在地,哈萨克民族政治与信仰的双重中心之一。

1459年,两位哈萨克领袖贾尼别克与克列领导了一次大迁徙,以摆脱乌兹别克汗国的统治,他们与布哈拉汗国的开国君主昔班尼争夺河中领地,一度迫使昔班尼汗退回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突厥斯坦及周边城市被哈萨克人获得。在贾尼别克的儿子哈斯木统治时期,哈萨克汗国达到全盛,基本确定了今天哈萨克斯坦的领土范围,并获得俄罗斯帝国的承认。

在一个小雨天,我乘坐拥挤的小巴车从奇姆肯特出发,一个多小时就到达突厥斯坦,路上雨势渐大,让没带伞的我很担心,但是到了突厥斯坦很远眺望到陵墓拱顶的时候,天空突然放晴变得艳阳高照。现在这里围绕着亚萨维陵墓修建了一大片旅游区,有商场、步行街、博物馆和艺术馆。


作为中亚突厥人苏菲信仰最重要的人物亚萨维,我对他的生平知之甚少,这座陵墓是在他去世后233年才由著名的帖木儿大帝修建。当时帖木儿大帝击败了金帐汗国的统治者脱脱迷失,他下令为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宗教学者和诗人修建巨大而华丽的陵墓,以表达自己在宗教与政治上寻求民众的支持,不过直到帖木儿大帝去世,这座陵墓没有修完,一直到现在二层也不允许上去,陵墓的主穹顶是中亚现存最大的砖砌穹顶。

这座陵墓在哈萨克汗国时期是重要的政治场所,除了陵墓本身,还包括宫殿、图书馆和餐厅,作为汗国的政治中心,可汗的登基仪式和邻国的使团都在突厥斯坦举行。哈萨克贵族也在这里举行最重要的会议,以决定与国家有关的事务,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突厥斯坦及其历史遗迹与哈萨克斯坦国家体系的理念联系在一起。


在陵墓大厅中央有一只大缸,表面在花卉装饰的背景下装饰着浮雕铭文。这个装水用的大缸是帖木儿大帝送给亚萨维陵墓的礼物。铭文显示制造日期是1399年5月25日,工匠是来自大不里士的Abdulgaziz ibn Sharafutdin 。在1934年以后,这只大缸一直在列宁格勒的冬宫博物馆展出,直到1988年才归还给陵墓。

回到奇姆肯特,我来到一座关于苏联在哈萨克斯坦政治迫害的博物馆,博物馆本身很小,主要展出了一些档案和照片,从1916年中亚大起义到1986年游行示威反对撤换库纳耶夫。苏联时代繁琐的官僚系统好处之一就是产生了大量纸质文件又来不及销毁,博物馆里能看到这些迫害的证明,现在无纸化办公信息电子存储,以后我们想有这样的博物馆都难了。






奇姆肯特路边很多郁金香,一大妹子看我拍照问我是不是外国人,她说哈萨克斯坦是郁金香的发源地,这对我来说是个很新奇的知识。16世纪,荷兰人通过出访奥斯曼帝国的奥地利大使得到了郁金香,之后欧洲人才认识了这种花卉,郁金香的名字也来自土耳其人的命名。而奥斯曼君主花园里的郁金香是野生准噶尔郁金香的培育品种,原产地正是来自哈萨克草原,而全世界70种野生郁金香中,哈萨克斯坦占了一半。




后面的故事发生在20几天后。

由于中国护照在哈萨克斯坦只有14天免签,所以我的旅途要分成两部分,中途从哈萨克斯坦前往波黑和塞尔维亚,然后再返回,这次从阿斯塔纳入境。

到了阿斯塔纳机场是早上六点,20几天前在阿拉木图已经热的要穿衬衫,到了萨拉热窝开始下雪,现在回到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还是遍地积雪,我的季节感都恍惚了。



阿斯塔纳这座城市特别像纽约和平壤的结合,在雪后走到居民区里,又和我的沈阳老家观感差不多,一种后社会主义时代旧官僚变成新领袖之后依托民族主义与资本主义大展宏图的熟悉感。

原本我对这座1997年成为哈萨克斯坦首都的城市并不感兴趣,国家资本与虚荣心开辟出的辽阔新城是我非常熟悉且厌恶的环境,本来只打算停留一天中转休息而已,但或许是这种寒冷的舒适感吸引了我,我开始后悔没有多停留几天,这座城市摊的非常大,只靠徒步游览是几乎不可能的,最后我也只走了其中城区的一小部分。


阿斯塔纳让我想起鄂尔多斯,两个草原上凭借资源型财力建起的新城,又都以造型前卫的建筑出名。在去鄂尔多斯之前我对这种土洋土洋的新城市都会毫不掩饰带着恶意的嘲讽,但鄂尔多斯之旅改变了我的印象,一个地区或者一个民族究竟有怎样的机会,以自己独立的视角和立场去向往未来。

虽然阿斯塔纳的迁都与哈萨克斯坦不同部落的政治势力权衡有关,这座奢华城市背后又是哈萨克斯坦无法忽视的贫困人口,那些造型向往未来但又无法摆脱苏联时代大体量审美的建筑,有多大程度能代表当地文化,又有多大程度只是国际知名建筑师的故弄玄虚,不好说。

让我诧异的一点是,我来到阿斯塔纳当天恰逢开斋节,但在这座城里我一点点氛围都没感受到,虽然这座城里有号称中亚第一大和第二大的清真寺,但在街道上完全没有相关的节日色彩,我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日子,因为开斋节在不同地区确实具体时间有差异,但晚餐时候餐馆老板赠送了甜品,告诉我现在是他们的节日,日子又没有错。

我想如果是在南部的奇姆肯特,此时一定节日气氛非常浓郁,但在阿斯塔纳,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俄族人比较多,也许是这座新城市建立初始的文化基调就在试图淡化宗教,而期待重塑一种属于哈萨克斯坦的共同意识。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在苏联解体之后,中亚国家都在努力摆脱苏联印记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认同,但他们能想到的形式,依然带着强烈的苏联教育遗留,土库曼斯坦的城市建筑规划比这里还夸张,乌兹别克斯坦专门建立了中亚抓饭中心,大家不约而同选择了“高大上”(尽管我非常讨厌这个词但真的恰如其分)的方式,用体量规模的宏伟表达自己强烈的民族自尊心。

也许哈萨克斯坦迫切希望表达以一个独立民族国家的视角探索未来的渴望,摆脱在苏联时代被忽视的边区身份,那么鄂尔多斯也正是在未解体状态下表达这种渴望,那些建筑与街区规划的体量与造型可以说是带有强烈情绪的“矫枉过正”,也是在旧意识中探索自身新方向的必然过程。


在阿斯塔纳的最后,我来到可汗帐篷,这是阿斯塔纳标志性的购物中心,在据说世界上最冷的首都,这座建筑让远离大海的内陆国国民可以在零下四十度享受室内沙滩海洋浴,当然,能够享受这种快乐的恐怕只是很小一部分国民。


奇姆肯特与阿斯塔纳,哈萨克斯坦最老和最新的城市,带给我最热与最冷的体验,如果说突厥斯坦的亚萨维陵墓代表了哈萨克草原上伊斯兰信仰的灵性探索,是这个国家古典的一面,那么阿斯塔纳的可汗帐篷,商业资本、民族象征、国家意志三者结合的宏伟建造,又是这个国家对未来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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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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