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江山
此岸江山

時間:1984年。地點:強村。人物:若壬 。事件:若壬喜歡寫村镇裏發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村裏大人物不讓他講這些醜事。幸好,他遇到了Matters。

君心吾知(第二章)

(编辑过)
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裏,讓自己正常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不正常。

第二章

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們都熱情地跟我打招呼,並沒有因為我的皮膚突然變成了棕黑色而大驚小怪。

工會辦公室只有兩個人,工會主席莫卡和我,當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莫卡已經把我的桌椅擦得乾乾淨淨,熱情歡迎我。幾句寒暄之後,我坐下來打開電腦上網,以前我在宣傳辦上班,宣傳辦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一天忙到晚都忙不完,現在來到工會辦上班,瞬間感到工作是如此的清靜,感謝領導替我著想,感謝雷電非致命的一擊。

莫卡快六十歲了,當工會主席是近三年的事情,以前他一直是副主任,幹了幾十年,總是扶不成正主任,按照規矩,在將近退休的時候,他順理成章地坐在了工會主席的位子上,打發最後的上班時光。

莫卡並沒有開電腦上網,他叼著一支煙,悠長地吸著,眼神游離到了很遠的地方。我坐在他的對面,相隔不到兩米遠,突然,一股強大的電波從莫卡那邊傳來,那電波浸入我的腦海,變成了我的腦電波的一部分,瞬間,我的腦海裡顯現出了一副非常完整的情景圖,畫面中莫卡正在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逗趣,那親密的樣子已經超出了正常的情況,這女子是誰呢?隨著畫面的推移,女子從莫卡的身邊走開,向廚房走去。這分明是莫卡的家,莫卡的家我去過,家裡的擺設我都清清楚楚,但是這個女子絕不是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已經去世了,並且這個女子只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跟莫卡兒子的年齡差不多。畫面又開始變化,女子從廚房裡端出一盤紅紅的櫻桃,來到莫卡的身邊,坐在他的大腿上,給他喂櫻桃吃。莫卡一口咬住櫻桃,然後將女子攬入懷裡,兩個人開始了更加親密的接觸。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是一種控制不住的情緒讓我站了起來,我無意中說了一句話:“莫卡主席,你是不是又結婚了?”

“什麼?郝爾德,你說什麼?你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古怪的話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雖然歲數有點大,但是身體棒棒的,應該找一個老伴。”

“可是,你這話問的,不是這麼回事啊?”

“對不起,我剛才也不知道怎麼就冒出這句話來,我都覺得自己有點無厘頭呢。”我只得拿話來糟蹋自己,“自從被雷擊之後,我說話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了,莫卡主席,你要多多包涵我。”

“沒事,我不會計較的。”

我在內心繼續想著,那個女子是誰呢?是莫卡雇的保姆嗎?對,問一下他不就知道答案了麼!正當我準備開口時,我的自我就將本我的衝動打壓下去了,不能再這麼跟莫卡說話,否則他會把我當成精神病的。如果真要搞清楚這件事,隨便問一問別的同事不就知道了麼!

我打算壓抑自己內心的衝動,不再跟莫卡隨便說話,可是沒多久,我還是非常不幸地把莫卡弄得神經兮兮的了。那是第三天上班時候,我來的比較早,看上班還未到,就打開網路遊戲玩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莫卡主席也來了,可是他進辦公室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下來抽煙喝茶,而是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就在他靠近我關心我在玩什麼遊戲的時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他的腦電波,知道了他內心的所想,無意中問了他一句:“是不是不捨得那個人?”

“哪個人?你說什麼?”莫卡驚訝地問我。

“你不是剛送一個人上車麼?”我回道,在他思維的空間,他還沉浸在跟一個女孩子道別的狀態,那個女孩已經上車,坐在車窗旁邊向他揮手,而他,站在車窗外依依不捨地凝視著她……

“你怎麼知道的?”莫卡詫異地問道。

“瞎猜的,是不是猜對了?”我微微一笑,但是轉瞬之間,我就後悔起來了,我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說出他的內心所想麼,我為啥又忍不住說了出來呢?這個該死的本我,太他媽沒有記性了。

望著莫卡的神色,我感覺他對我產生了明顯的恐慌和戒備。他放下手裡的雜誌,乾脆離開辦公室,整天都沒有回來。我下定決心,今後無論如何也不說出他的心思了,就算他產生了準備殺人的心思,我也絕不會當面揭開他。

真的,我再也沒有點破莫卡的心思了,莫卡在度過了戰戰兢兢的幾天之後,終於沉穩下來了,但是,讓我震驚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一天上午,當莫卡正在辦公室品嘗香茗時,一個女子走進來,對著他急促地說道:“爸,德巴的病又犯了,是不是送他去醫院呢?”

德巴是莫卡的獨子,這我知道,並且我馬上明白這個女子就是莫卡的兒媳,在我明白這件事的同時,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事實也出現在我的判斷中,她就是那個給莫卡喂紅櫻桃的女子。

完了,完了,我的大腦開始嗡嗡作響,整個世界變得一片模糊。我忙低下頭去,不再看莫卡的兒媳,也不關心什麼德巴的病情,但越是這樣,我的惶恐就越是深入內心,世道混亂,人倫顛倒,這些背後的故事正在沖毀我弱不禁風的認知觀。

唉,就這樣,我藏著別人的心思過日子,讓別人的心思把我自己的心思弄得焦頭爛額,我已經無法忍受了。幸好,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情況出現了轉機,原來莫卡請假了,他要去照顧他那生病的兒子。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了,好,我可以不再跟別人交往了,不再被別人的心思干擾了,我終於擁有了獨自的空間,感謝莫卡,我心裡這麼想著。

可是,仍然還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車上的那個女子是誰呢?她絕不是莫卡的兒媳,自從見了莫卡的兒媳之後,我就開始了重新的思考,莫卡跟他兒媳有鬼這是明擺著的,他的腦電波已經把他的全部隱私告訴了我。我不明白的是,那個車上的女子是誰?莫卡可沒有女兒啊,這我是知道的。看那天的情況,莫卡對車上的女子是多麼捨不得啊,難道,他還有另一個相好的女子?那個女子看上去比他兒媳更年輕些。

算了,管他呢,跟我有什麼關係!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想把別人的秘密都弄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具備這種能力,也承受不起這麼多的罪過。

一個月之後,工會辦公室走進一個年輕的女孩,是莎拉,去年進單位的年輕同事,她微笑著對我說:“郝爾德委員,巴貝主任要我跟你一個辦公室辦公。”

莎拉本來在主任辦當秘書,為啥要來這裡呢?難道她要來代替莫卡,擔任工會的臨時主席?不可能的,她這麼年輕,還沒有混到當工會主席的年齡,看我滿臉疑惑的樣子,莎拉主動告訴我:“是我申請來這裡的,我不想在主任辦坐班了,那裡人多嘴雜。”

不久之後,我就知道了內情,巴貝主任的老婆來找過莎拉,罵她不要臉,勾引她丈夫。這事搞得莎拉很沒有面子,所以她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坐班,剛好工會辦莫卡主席請假回家照看生病的兒子,她就主動搬到了這裡。

莎拉坐在莫卡的位子上,跟我面對面辦公。從此,我的大腦就開始接連不斷地接受來自莎拉的腦電波,一個月之後,我已經完全瞭解了莎拉的前世今生,甚至我可以跟任何人打賭,我比她自己更瞭解她。

莎拉的意識之中,有她對小時候的回憶,有她讀書時候的回憶,有她戀愛的情景再現,更有她對未來的憧憬,在所有意識活動中,最讓我心悸的是她跟巴貝主任親密的畫面,甚至是兩個人相擁而眠的鏡頭。

我現在完全明白,莎拉為啥在單位裡能呼風喚雨,原來,她已經搞定了最高領導,怪不得巴貝主任的老婆來找她麻煩呢!

我梳理總結了莎拉的意識,發現我感受別人腦電波有一個規律,我的腦電波最能清晰感受的是畫面情景類的意識,其次才是關於喜怒哀樂情緒之類的意識,並且如果對方情緒不太激烈或者觀點不太明顯的時候,我就根本感受不到了,就算離別人再近,大腦裡也只有類似雜音的電波在遊動。

我上網跟聖豬談了我的想法,現在的聖豬已經不把我當成精神病了,他甚至開始把我當成他研究的物件,我們建立了很友好的關係,每次我被別人的情緒和意識攪亂時,他總是像心理醫生一樣,替我解憂。聖豬對我說,能夠感受別人關於情景的意識,就相當不簡單了,至於情緒思想類的意識,因為過於抽象,所以不容易一下子感受到,除非腦電波非常強烈。

莎拉現在已經成了同事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自從被巴貝老婆臭駡一頓之後,莎拉就顯出一副狼狽樣,如果再跟巴貝鬼混下去,說不定會弄得身敗名裂,白白地毀了自己的大好青春。我把這個想法告訴聖豬,聖豬卻不以為然,要我不要弄巧反拙。

我依然控制不住古老道德在內心的作祟,趁一個跟莎拉聊家常的機會,大膽地開口了,我含蓄地提醒她,單位上有很多人在議論她,希望她注意跟領導的交往,免得別人說閒話。

“郝爾德大哥,你也這麼看我麼?”莎拉現在開始喊我大哥了,這是她慣用的籠絡人心的辦法。

“這不重要,莎拉,重要的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我回答她。

“可是,根本沒有這回事啊,這幫人憑什麼瞎說啊?”

“莎拉,你能說真的沒有這回事麼?”

“郝爾德大哥,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莎拉,我唯一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如果你覺得目前的生活是你想要的生活,那就當我沒有說過任何話,總之,我不會對你說三道四的,這點我絕對做得到。”

看我這麼說,莎拉低頭不說話了,半響,她才回了一句:“郝爾德大哥,我這麼做也是被他逼的,你知道我進這個單位是多麼的不容易。”

“是巴貝主任逼迫你的麼?”

“你以為我願意跟一個有婦之夫?”

“莎拉,雖然你是通過關係進這個單位的,巴貝主任也確實可以決定你的前途,可是,我斗膽問一句,你離開了這裡,難道就不能生存麼?天下這麼大,到處都有養活你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生活,這你是知道的。”

我不再跟莎拉談下去了,因為我知道她的生活原則了。

面對我的勸告,莎拉沒有半點醒悟,她繼續跟巴貝主任偷偷摸摸地約會,差不多每隔幾天,我就會從她的腦電波感受到她跟巴貝主任親密的畫面,久而久之,我對這種偷情的畫面已經有點麻木不仁了,好幾次,當莎拉的意識流浸漫過來的時候,我會主動離開座位,離她遠一點,我已經不想獲取任何關於她生活的記憶了。

只要是人,總會有說漏嘴的時候,雖然我秉持不說出莎拉隱私的原則,但是由於我知道得太多,在跟她聊天的時候,我多多少少會說出一些關於她的秘密,每當這個時候,莎拉總是疑惑地問我:“郝爾德大哥,你好像能夠猜中我的心思?”

“不是猜中,而是知道,你小小年紀,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在發現自己說漏嘴之後,總是這麼敷衍她,但是她好像不太相信這句話,依然用疑惑的眼光看我。於是我乾脆告訴她,我確實有看透別人心思的本事,希望她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真的麼?”莎拉笑著問道。

“真的。”我故意非常嚴肅地加強語氣。

“你騙人。”莎拉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來,說說我現在在想啥?說出來讓我聽聽,看對不對?”

我說:“莎拉現在想著當白雪公主啦。”

莎拉聽後,哈哈大笑起來,她確實非常美,怪不得巴貝看上她,把她據為己有。

這事我就當過去了,沒想到莎拉卻開始到處傳播我的秘密,說我能夠看透別人的心思,她先向單位的幾個女同事透露了這個秘密,然後又向巴貝主任神秘地說出了這件事情。由於這件事與大家的認知相差太遠,所以根本沒有人相信,大家都當是莎拉在跟他們開玩笑,莎拉本人其實也是將信將疑,她既對我能夠說出她的秘密感到不可思議,又對我擁有這種能力從認知上予以否定。還有好幾位同事專門找上門來,要我當面驗證給他們看,我當然是故意亂說一番,同事們於是既滿意又失望地走開了。

我不無得意地對莎拉說:“今後你就是再怎麼說我有特異功能,別人都不會相信了。”

“我不是有意散佈你的隱私的。”莎拉窘迫地回答。

“你放心,雖然你說出了我的隱私,但我不會把你的隱私說出去的,不過,我要向你提一個小小的建議,以後不要在我的身邊回憶跟巴貝主任纏綿的情景了,這等於是當面表演給我看。”我故意要敲打一下莎拉,意在提醒她,我確實有特異功能,你的一切事情都瞞不過我。

“郝爾德大哥,你,你,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感受到我的意識?”

“你說呢?”我反問。

莎拉沒有回答,她紅著臉離開工會辦,回主任辦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連辦公桌上的東西都沒有拿走。現在好了,辦公室又只有我一個人了,清靜了,自由自在了。

莎拉走了,沒有人打掃辦公室了,我只得自己動手,清理桌椅,打掃地面。莫卡主席的辦公桌屜子都上了鎖,桌面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莎拉來後,放了些雜七雜八的雜誌和檔,我打算將這些檔和雜誌給莎拉送過去,雖然她不好意思再來見我,但是我不能不好意思見她,在我收拾這些檔時,一疊單據落了下來,是住院單,我仔細一看,是莎拉的住院單據,天啦,她已經墮胎幾次了,太恐怖了,除了住院單據之外,還有一張轉帳單據,轉帳的數目是三十萬元。我拿著這些單據,一時不知怎麼是好,給她送去吧,這等於在告訴她,我知道了她更多的秘密。算了吧,假裝不知道,我將這些單據放好,不再動莎拉的這些東西。

過了幾天,莎拉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慌張地在莫卡主席的桌上翻找,直到她發現了那疊單據,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笑著問道:“莎拉,找啥呢?”

“沒什麼。”莎拉簡簡單單地吐出了三個字,就離開了工會辦。

在莎拉離開工會辦一個星期之後,我明顯地感受到了單位氣氛的變化,同事們都對我避而遠之,不敢近距離地接觸我,好像我得了烈性傳染病似的。我知道莎拉一定又對我的情況添油加醋了,也好,讓他們去猜疑去害怕吧,我樂得獨來獨往。

巴貝主任找我談話了,他問我是不是能夠感受到莎拉的心思,是不是知道了關於她的隱私,我反問道:“這種不合常理的無稽之談,你也相信?”

“肯定不會相信,但是現在同事們都緊張兮兮的,你說怎麼辦才好。”

“我能怎麼辦?我一個人呆在工會辦,連門都沒有串一次,我根本沒有影響任何人,別人對我胡說八道,你不去阻止別人,反而來問我該怎麼辦,你說,這在理麼?”我生氣了,對巴貝埋怨道。

“郝爾德,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知道這不怪你,甚至跟你毫無關係,我是來找你商量對策的,畢竟這事弄得沸沸揚揚,對你也產生了不好的影響,不消除這些對你不利的影響,我也放心不下。”巴貝主任說話時,離我很遠,他是在會議室裡召見我的,他坐在橢圓長桌的那一邊,離我足足有五六米遠,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腦電波的距離。

“你現在離我遠遠地坐著,分明對我也有疑慮,要想消除影響,你去找散佈這種荒誕消息的人,我是無辜的受害者。”

看我這麼說,巴貝主任也沒有辦法,只得無奈地讓我走了。就在我出門的時候,從後面傳來了他的聲音:“郝爾德,如果你請病假回家休息,我會批准的,工資待遇一點不會變。”

我知道巴貝最害怕什麼,雖然他現在對此也是將信將疑。

下班時間已經到了,我驅車回家,說回家其實不太準確,是回到我租住的社區,自從跟阿依朵同居之後,我就一直沒有搬過地方。阿依朵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居家主婦了,她每天將我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的,雖然她做的菜味道很重,沒有潔伊講究營養和健康,但是我也喜歡吃,雖然她做事沒有潔伊精細,打掃衛生時,不會強迫症似地尋找房間死角地帶的灰塵,但是我依然在這個“家”裡住得很舒服。阿依朵和潔伊最大的區別在於,一個不會管我,一個喜歡管我,舉個例子,進門之後,如果我的鞋子放亂了,阿依朵會默默地替我整理好,而潔伊會一邊嘀咕一邊替我整理,潔伊永遠試圖改變我,她將愛等同於管理,就像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書,阿依朵洗完澡,也上床靠在我的身邊,她顯得心事重重,好幾次欲言又止,我已經感受到了她的內心,知道她想表達什麼,於是主動揭開她的心思:“如果家裡缺錢,就直接開口跟我要,我又不是吝嗇鬼。”

阿依朵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家裡缺錢?”

我不能對她說我有獲取她腦電波的能力,於是敷衍她:“你有五個孩子,難道不會缺錢麼?”

“其實,你給我的工資,已經足夠養活我的一家人了,只不過最近老五生病了,他爺爺來電話說,要十幾萬塊錢才能看好孩子的病。”

“農村不是已經實行醫保了麼?”

“是醫保了,但是他的病要上省城動手術,聽說還要進口藥才行,他奶奶也很著急,白天跟我打電話時,直哭。”

“你放心,老五的醫藥費由我來付,咱們明天就回去接老五來省城,好不好?”

阿依朵聽完我的話,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緊緊地抱著我,顫抖地說:“我這輩子該怎麼報答你呢?”

我輕輕地撫摸了她,對她說:“不要談報答,錢又不是我印的,要報答就報答印鈔廠吧。”

阿依朵被我逗笑了,她含著淚對我說:“謝謝你,小哥。”

阿依朵十八歲生第一個孩子,然後差不多每兩年就生一個,就像母雞下蛋似的,有規律地向這個世界輸送兒童。她的身子變形得很厲害,雖然穿上衣服也不太難看,但是脫下衣服之後,就會老態畢露,肚子松垮得尤其厲害,妊辰紋也縱橫交錯,非常誇張地在小腹上蔓延。不過,自從和我同居之後,她的臉色顯得越來越年輕,基本上回到了她應有的年齡上,完全可以跟江東區的區長一比高下了,可惜的是,江東區的區長已經被刑拘了,估計現在她的臉色比阿依朵蒼老多了。

阿依朵在省城工作近一年,根本沒有攢到錢,她在保潔公司幹了兩個月,只能勉強供全家糊口,當站街女大半年,雖然收入要高許多,但是兩次被員警罰款的經歷,讓她足足損失了三個月的收入,後來還有一名年輕員警私下來找她收錢,說是可以保護她,她怕得罪他,只得每次給他幾百元了事。

阿依朵不願意回憶不幸的往事,她極容易陶醉在對現實的滿足之中,哪怕是一點好吃的東西,都能讓她感覺生活美美的,這種女人,放在哪裡都能長命百歲,我覺得阿依朵天生就是這個世界的潤滑劑,如果像她這類人還把這個世界看得很灰色,那這個世界就毫無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給巴貝打了電話,還沒等我開口說話,他就問了:“怎麼樣?想通了麼?”

我故意哀歎了一聲,非常無奈地說:“想通了。”

“想通了就好,你就在家裡好好休息吧,這次確實有點為難你了,你放心,我會補償你的,另外我要跟你說一聲,我跟莎拉一點關係也沒有,希望你牢牢記住。”

我沒有回答他,將電話掛了。

小車一路長驅,半天時間就來到了阿依朵的家鄉,在高速公路的出口處,巨大的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拉巴爾縣歡迎您!”

拉巴爾縣地處野人山東麓,是巴羅拉拉省的邊區縣,我們的小車進了縣道,開始顛簸起來,路面到處是坑坑窪窪,走不了多遠,就會堵上一會兒,沿途都是修路的工程車。阿依朵說:“聽家裡人說,要修建一條野人大道的,直通野人山自然保護區。”

我糾正她說:“不是要修建,是已經快完工了,今後到野人山風景區,就方便了。”

阿依朵的家終於到了,是一棟非常陳舊的兩層樓房,外牆連水泥都沒有抹,全是裸露的紅磚,屋裡面還好一些,內牆抹了一層泥沙,不過地面已經顯得不太平整了,爛了好幾處,一張黑黑的桌子靠在牆邊,幾把椅子依著桌子擺著,看樣子剛吃過飯。滿屋子的人看一輛小車停在門前,都齊刷刷地走出來圍觀。阿依朵生活的村子,是一個散居的山村,沒有成排的農舍,每戶人家都佔據著一個山頭或者山窪,距離不遠不近,大聲喊起來,互相都能夠聽得到。我們的小車不僅吸引了阿依朵一家人圍觀,也引來相隔不遠的幾戶鄰居,看到有外人來,村裡人就會主動來湊熱鬧,這是他們習慣的行為。

阿依朵把我稱為老闆,說我是她工作單位的老闆,也好,這稱呼基本恰當,但是隔壁鄰居的根本不認這個賬,幾個中年女子私下裡開始問她——這個男人多大了?有老婆沒有?對她好不好?給她的錢多不多?

女人進城如果被人包養了,對於現在的農村人來說,似乎是件光榮的事情,在她們看來,這等於是給別人當了姨太太,至少要比進工廠打工強多了,甚至認為姨太太的身份都會比打工者高一等,這種觀念的轉變,是最近這幾年的事情,我不知道為啥農村人現在變成這樣了。

阿依朵一進屋,就開始給孩子收拾衣服,幾個孩子站在車子邊嘰嘰喳喳嬉鬧,我挨個問他們的姓名,讀幾年級?阿依朵一共有五個孩子,老大不在家,上初中住讀了,老二、老三和老四在村小上學,老五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三個大的是女孩,兩個小的是男孩。

臨走的時候,我給每個孩子一百元錢,讓他們拿著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給孩子們的奶奶也包了一個千元紅包,老人死活不要,在阿依朵的一再說服之下,老人才勉強接下紅包。老五被爺爺抱著,上了小車,老四看他們上了車,也跟著爬了上來,兩個姐姐一看,忙把他往車下拉,一邊拉一邊說道:“死伢子,老五是去看病的,你跟著去幹啥?”

看得出來,兩個姐姐都非常懂事,阿依朵站在兩個姑娘的身邊,撫摸著她們的頭,然後細細地交代她們,要她們在家好好學習,聽奶奶的話,兩個孩子不住地點頭,妹妹忍不住喊了一聲“媽”,弄得姐妹倆都大哭起來,老四在一旁看兩個姐姐哭了起來,不知所措地望著,鼻涕流了很長都不知覺。

這哭聲讓我心裡很難受,我感覺自己是拆散她們母女的罪人,阿依朵敏感地發現了我的神色,忙上了副駕駛座,對我說:“走吧,山裡孩子都是這樣,過一會就好了。”

我啟動小車,以逃跑的心態離開這座小山村,這裡的大人和小孩,都讓我心糾。

回到省城,我將他們安排在最靠近醫院的一棟酒店住宿,阿依朵說:“你回去吧,這裡不用你管了。”

我說:“卡上的錢如果不夠,跟我說一聲,我再送錢過來。”

“應該夠的,你不用擔心,我手頭上還有點積蓄呢。”

我知道阿依朵不想過多地麻煩我,但是我跟她現在就如一家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忍受她因為困難而落淚。

阿依朵將我送出酒店,拉著我的手說:“小哥,這幾天要委屈你了,不能給你做飯了,另外你換洗的衣服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只管換,髒衣服放在一旁,等我抽時間回去給你洗。”

這話讓我特別的動情,我忍不住擁抱了她一下,然後大步離開她。當我啟動小車時,我無意中瞥見了阿依朵正望著小車擦眼淚。

苦命的人,淚水總是很多。

回到家裡,我突然想到了錢的事情,我給阿依朵的是我的工資卡,並且是我唯一的一張銀行卡,上面只有十幾萬元錢,如果老五的病花光了錢,我還去哪裡給阿依朵弄錢呢?這件事是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想過的呢!我不僅從來沒有想過錢的事情,而且從來沒有花過什麼錢,結婚之前是父母替我花錢,結婚之後,是潔伊為我花錢,我的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錢的概念,只有各種物品的概念,當我需要什麼的時候,我的家人就會把這些用品買回來。現在我居然開始操心錢了。怎麼辦呢?我總不能去找潔伊要錢吧,找錢的事情,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套路,我連怎麼花錢都不太關心,更不用說怎麼找錢了。算了吧,等真正缺錢的時候再說吧。

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接通之後才知道是巴貝的老婆,她老婆我當然熟悉,我剛參加工作時,喊她珍珠姨,我結婚之後,她硬要我改口喊她珍珠姐。

珍珠姐約我見個面。我敏感地猜到,一定是跟莎拉有關的事情。去,還是不去?我拿不定主意。珍珠姐在電話裡說得很懇切,她說她到我原來住的別墅去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我,希望我一定要跟她見一面,有要事找我。

我才不想摻和他們家的爛攤子呢。我決定足不出戶,呆在這個租房裡,這個地方任何同事都不知道,除了潔伊知道我的住處,但是她已經跟我離婚,珍珠姐應該不會到她那裡去打聽我的住處的。

我想錯了,三天之後,珍珠姐來到了我的租屋裡,果然,她是經過潔伊得到我居住的地址的,我不好意思地請她進屋,然後千方百計地解釋我不跟她見面的原因。

“郝爾德,你不要解釋了,我理解你,換成我,我也不一定答應見面,畢竟我找你不是別的事情,你也應該曉得,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出面作個證,不然上級部門不會相信他們亂搞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珍珠姐,你可知道這事的後果麼?”

“知道,我就是要把他搞垮,反正我已經鐵了心,跟他離婚,想當初,他是依靠我父親才進這個單位的,後來單位提拔他當科長,還是以我父親提前離職為代價,他真是太沒有良心了。”

珍珠姐一邊說,一邊流著淚,看來,一個傷透了心的女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雖然珍珠姐敘述的歷史,跟真實的歷史不一定完全吻合,但是巴貝的老丈人對他有提攜,這應該是可能的事情,畢竟他老丈人曾經是單位的保衛科長,也算是一個中層幹部,多多少少說得夠一些話。

我進一步地提醒珍珠姐:“你不要衝動,要三思而行。”

“不,郝爾德,我都思考無數遍了,你去幫我作個證吧,向主管部門證明他包養小三,就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曉得他們鬼混的證據的,聽說,那個狐狸精就是因為你知道了她的醜事,才沒有跟你一個辦公室辦公的,這些都是你們單位同事告訴我的。”

“同事們都是瞎說的,我就是被他們逼回家的。”一聽同事們這幾個字,我就很煩。

突然,珍珠姐給我跪下來了,她連爬帶拖地來到我的身邊,給我磕了一個頭,然後抱著我的雙腿不放,我嚇得趕忙扶起她,讓她在沙發上坐好,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緊張地安慰她,勸她不要這樣,這會讓我折壽的。

珍珠姐依然抱著我,不放開我,她堅決地說:“郝爾德,你不答應我,我就在你這裡住下來,我知道你現在離了婚,但我不怕別人笑話。”

“就算我答應為你作證,但主管部門會相信我說的話麼?”

“會的,主管部門非常希望他垮臺,只要有群眾舉報他,就可以對他動手,這樣的事情,就算不是真的,主管部門也會以他造成了不良影響而拿下他的。”

看她如此鐵定的樣子,我被弄得很無奈,要怎麼樣才能擺脫這種困境呢?幫,還是不幫呢?按理說,為了正義和公平,我應該幫她,但問題的關鍵是,我本不是一個非常具有正義感的人,並且我膽子很小,不敢惹事。

“郝爾德,我哥哥在省政府上班,你儘管放心,你幫了我之後,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如果你需要什麼報酬,你盡可以現在就說,多少錢我都不在乎。”

“你應該知道我不缺錢的。”

“是,是,我知道你爸媽在世時是大企業家。”

“這樣吧,我也不出面作證,我給你提供一個證據,這樣好吧?”我只想她早點離開這裡,不然我會被她纏住不放的。

“只要能搞垮他就行。”

我想起了莎拉的那疊單據,那是再好不過的證據了,我對珍珠姐說:“莎拉曾收到過三十萬元的轉帳款。你應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具體如何操作,我就不知道了。”

聽了這話,珍珠姐如獲至寶,她激動地站了起來,將我緊緊抱住,還在我的額頭上死死地吻了一下,說道:“好小子,珍珠姐太喜歡你了。”

等我回過神來,她已經不在了。我終於送走了這位神仙大媽。

一個月之後,阿依朵給我帶來了好消息,老五的手術很成功,馬上就要出院了。另外我工資卡上的錢也沒有花完,住院費一共花了十三萬多,卡上還剩好幾千呢。聽阿依朵說了這些情況,我非常高興,決定去看老五,跟這個小傢伙道個別。

老五已經能夠起床了,我給他買了很多玩具,他看見我非常高興,還大聲地喊了我“叔叔”。阿依朵在一旁笑道:“這是老五第一次這麼叫人,他是一個嘴笨的孩子,從來沒有叫過人,這次竟然喊你叔叔,可想而知,你跟他是多麼有緣分。”我知道這是阿依朵在拉近我跟老五的感情,同時也是在有意表達她一家對我的感激之情,但是我不能說破,這些美麗的話語之中,包含著一位山村農婦純真的謝意。

“小哥,還有三天老五就可以出院了,主治醫生說的。”阿依朵已經非常順口地叫我小哥了,就像我真是她親小哥一樣。

“那好,三天后,我送他們爺倆回去。”

“不了,這次不用麻煩你了,我已經給他們買好動車票了,非常快的,比小車還要快。”

“你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讓他們爺倆回去,這段時間我呆在醫院裡,沒有服侍你了,不能再耽誤你了。”

“你說哪裡話?啥叫耽誤我?我一天到晚無所事事,根本不配你服侍我。”

“小哥,你怎麼說這種話呢?你給了我工資,我服侍你是天經地義的,你以為什麼人才配得上被別人服侍呢?高官顯貴麼?高官顯貴說不定是壞事幹絕的流氓呢!”

她的話很在理,我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跟他們告別。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接到莎拉的電話,說找我有事。雖然我不太願意見她,但是我又沒有能力拒絕一個女孩子的央求,只得往她約定的地方趕過去。我已經隱隱約約地猜出,她一定遇到麻煩了。

莎拉在一家會所等了很久了,一見到我就開始哭泣起來了,我忙問她為啥這麼傷心。莎拉無助地對我說:“巴貝被抓了,我也被關了一個星期。”

“啊?”我大吃一驚,後果看來很嚴重,珍珠姐這是把巴貝往死裡整的節奏。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錢也被沒收了,單位也待不下去了。”

“什麼錢被沒收了?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故意問道。

“巴貝曾給我三十萬元錢,沒想到被她老婆知道了,向廉政局舉報,說他用公款養小三。”

“所以你的錢就被上繳國庫了。”說完這話,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眼前的這位女孩子,讓我頓生憐憫之情。

“郝爾德大哥,我真的太委屈了,我為他墮了幾次胎,每次手術後身體都要好長時間才能恢復,他給我的錢,是對我的補償,憑什麼要收回?”

“如果他拿的是公款,當然應該收回。”

“可是我覺得屈啊,郝爾德大哥。”

“我老早就提醒過你的,玩不起就不要玩。”

“我要報復,報復巴貝的老婆,是她讓我雞飛蛋打的,讓我流落街頭的。”

我知道莎拉說這些都是沒用的話,她不可能有報復珍珠姐的本事,說這些話主要是為了解氣,她今天喊我來,就是想找人傾吐內心的不滿情緒,畢竟我跟她同在一個辦公室坐過,並且我是唯一不對她冷嘲熱諷的同事。關鍵時刻她能想到我,我不能不給她一點溫暖,不能不替她說些話。

“莎拉,你說吧,多少錢,我替你找他討,畢竟你為他受了這麼多傷害,你完全有理由得到補償。我能夠幫你的,一定會幫你,只是希望你以後多長些記性,不要再跟有婦之夫交往。”

“巴貝在裡面蹲著,你怎麼找他要?”

“這你就不要管了,我有我的辦法。”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只能聽你的了,我能提什麼要求呢?在這個城市,我舉目無親,你去替我說吧,我等你的消息。”

告別莎拉之後,我馬上給珍珠姐打電話,告訴她我要錢,給她提供線索的報酬。珍珠姐聽了之後,有點遲疑地問我,需要多少錢。

“一萬。”我說。

聽了這個數,珍珠姐放心地笑了,主動地說:“少了,我會多給你一點的。”

三天之後,阿依朵回來了,她一見面就對我表達不盡的感激之情。我不住地提醒她,我們現在就是一家人,沒必要太見外。她聽了我的話,更加感動,但是又不好意思說出更多的感激話,只是更貼心地關心我,報答我對她的好。

“這段時間過得好麼?”阿依朵邊忙家務,邊問我。

“還可以,只是單位出了一點小問題。”

“什麼問題?”阿依朵驚訝道。

“頭頭被抓了。”

“那會影響工資麼?”阿依朵非常著急地問。

我望著阿依朵笑了,知道她的兄弟姐妹在工廠打工的時候,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老闆被抓,工廠倒閉,工資沒有著落。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用擔心,望著阿依朵終於輕鬆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阿依朵,如果一個人能知道你的內心,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如果他知道我的內心?那我就跟他成為好朋友啊,我會對他無話不說的,反正他已經知道了我的一切。”阿依朵非常輕鬆地回答。

“你難道沒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我問。

“有啊,比如煩惱,但是如果不能避免的話,就讓他知道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如果萬一你幹了壞事呢?也想讓別人知道嗎?”

“我才不會幹壞事呢!”

這是我今生今世聽到的最樸素的答案,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同事們都躲著我的原因了。

珍珠姐來電話了,給我帳戶打了五萬元,她果然豪爽,只是我不知道她為啥要如此不計後果地扳倒巴貝,畢竟他是她老公啊,是她孩子的父親啊。也許,她繼承了她父親的性格吧,她父親是一個眼裡容不得半點渣子的北方漢子。

我要來莎拉的帳號,將五萬元全部給她匯去了,莎拉已經到了南方的一座都市,我在電話裡說:“莎拉,這是你應該得到的補償,你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希望你今後要照顧好自己,特別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莎拉似乎動情了,在電話那頭默默抽搐著。

女人的身體,是用來孕育生命的,不是用來傷害生命的。

新領導上任了,叫巴松,比我大不了幾歲,非常能幹,我向他提出了上班的要求,他爽快地答應我了。第一天上班,我精心準備了一番,非常罕見地穿了一套西服,當小車出社區門的時候,一個瘦小的年輕人攔住了我的車,湊在車窗邊上問我:“你是郝爾德吧,你的前妻出車禍了,快不行了。”

聽完這個消息,我大腦轟然作響,忙問:“在哪裡?”

“在醫院裡呢。”說完,那人拉開車門上了車,對我說,“上外環線,在郊區的一家醫院。”

“為啥在郊區醫院?”

“她在郊縣出的車禍,非常嚴重,只得就近治療,我是哈尼克的同事,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哈尼克是潔伊的弟弟,在本市打零工,我一聽這話,更加確信潔伊遇到車禍了,拼命地加油門,朝郊區開去。副駕駛座上的瘦個子緊張地提醒我慢點開,出了意外反倒會耽誤重要事情,在他的提醒之下,我才稍稍理性了一點點,松了松油門。出了外環線,進入郊區公路,路旁有三個人向我們招手,瘦個子對我說:“這幾個都是哈尼克的同事,等著去醫院看潔伊呢。”

車子還沒有停穩,三個男人就擠進車子來,突然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橫在我的脖子上,一個高個子大聲吼道:“去武弁。”

武弁是野郊墳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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