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
马特

马特是真名,历史文化探访者,个人网站www.tiexiuyugudao.com,微信公号:斗量之海。

馬六甲舊遊記:東方從此開始沒有秘密

這是一篇舊文,2018年馬來半島旅行,也收錄在我的書《盲目流動》中。

這是一篇舊文,2018年馬來半島旅行,也收錄在我的書《盲目流動》中。

馬六甲不是我在馬來半島旅行的第一站,卻是我要講述的故事的起點。 15世紀中期之後,東西方的實力對比在果阿甚至霍爾木茲就已經決定清楚了,奧斯曼帝國是基督教歐洲在東方唯一的對手,葡萄牙只需要幾艘軍艦和很少的船員從伊比利亞半島一路打穿非洲沿海和印度洋西部,馬六甲也成為東西方已然分出勝負之後,下一步試探的地區。

當葡萄牙人從果阿殖民地來到馬六甲的時候,西方人從此超越了亞歷山大大帝保持了一千多年的東征極限,把東方拖進了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時代。馬六甲之後是澳門和長崎,葡萄牙人的探索最終和西班牙人控制的馬尼拉連在一起,東方被西方人打通的航線貫穿,從此開始沒有秘密了。對馬六甲乃至馬來半島,這又是走進希臘-羅馬世界的起點。

作為來自北方大陸的人,南方熱帶半島在我眼中有著新奇的觀感。雖然雨季已經過去,但空氣依然濕熱,那些與我故鄉迥異的植被景觀、深色皮膚陌生語言的居民,都讓我想起大學所在的廣東,事實上這裡的部分華裔居民祖先確實來自廣東。

馳來北馬多嬌氣,歌到南風盡死聲。在走出機艙感受到第一股熱風時,我突然想到這句詩,吳殳在他的格鬥教科書《手臂錄》裡寫下了這句詩,感慨南方漢人不敵北方滿洲人。如今我從滿洲來到比吳殳的故鄉江蘇要向南更多的馬來半島,不知在南風中會聽到什麼聲。

作為一座遊樂場式的旅遊城市,馬六甲給我的第一印象既不是過往的殖民痕跡,也不是馬來本地文化,而是移動互聯網崛起帶來的中國海外輸出。司機把我送到城中心遊客最密集的地標——荷蘭紅屋廣場,這裡是本地觀光三輪車的集散地,人力三輪車上裝飾著大量卡通玩偶來吸引顧客。我注意到每一輛車都在播放音樂,而且全是抖音APP上面的熱門流行曲。

我詢問了一位車夫,他說中國遊客很喜歡這些音樂,熟悉的音樂會吸引他們來坐車,而且抖音國際版Tik-Tok在馬來西亞市場很大,本地年輕人玩的很多。我打開軟件看了一會兒,不少中國幾個月前流行的音樂或者情景段子,剛剛傳到馬來西亞不久,很多人在模仿拍攝。

旅遊區三輪車這種面向流動遊客的商業通常是最緊跟流行文化的,這樣才能在高度同質化競爭中勝出,馬六甲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在曾經老殖民帝國建設的舊城中心,歐洲人到東方的征服象徵——基督教堂與總督府面前,中國借助移動互聯網領域的先發,開始向外輸出文化。

說到中國對馬來半島的文化輸出,要追溯到明朝鄭和的航海行動。在葡萄牙人從果阿來到馬六甲之前,馬六甲處於中華文明的影響中,鄭和對馬六甲有極其特殊的意義,他的到來促成了馬六甲王國的誕生,也帶來了馬來半島第一批正式的華人移民。

我到達馬六甲的時候,老城區大街上隨處可見“鄭和下西洋613年紀念”的宣傳旗幟,是當地華人商會安排的,在荷蘭紅屋博物館中,鄭和下西洋也是一個重要的展出單元。跟隨鄭和的足跡,我在馬六甲首先前往的地方是三保山(Bukit Cina),三保山上大概有一萬兩千五百多座墳墓,除了大部分是華人的墳墓之外,也有少數馬來人的墓,包括1641年反抗葡萄牙殖民統治的亞齊武士比迪之墓。

鄭和下西洋來到馬六甲,他的艦隊就駐紮在這裡,三保山得名於鄭和的頭銜“三保太監”,這個頭銜有不同解釋,一種說法是來自他的原名“馬三保”,因為他是回族,“三保”來自阿拉伯語名字“沙班”。

關於鄭和究竟是穆斯林還是佛教徒有所爭議,一些人認為鄭和是元朝雲南長官賽典赤·贍思丁的後代,但也有人認為鄭和的家譜墓誌皆為後來攀附,他的祖上並無詳細記載,大概就是某個普通的色目人後裔。但這至少意味著對鄭和而言,從明朝向西並非是陌生的世界,他可能通過來自西亞的商旅早已知道了很多關於南海和印度洋航行的情況,下西洋並非探險任務,而更像是一次巡視和國際執法。

我來到三保山腳下,看到一座“馬六甲華人抗日義士紀念碑”,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了反抗日軍侵略而殉難的華人。二戰中入侵馬來半島的日軍對馬來人和印度人略有懷柔政策,但對抵抗情緒強烈的華人鎮壓非常殘酷。 1947年馬六甲華人社團樹立了這座紀念碑,並請中華民國總統蔣中正題詞“忠貞足式”,意思是忠誠與堅貞足以成為榜樣。

在紀念碑旁邊有一處文物,讓我感覺馬來人眼中明朝與馬六甲的關係也許與華人理解的不太一樣。這處文物叫漢麗寶井(Jin Puteri Hang Li Poh),周圍有石頭圍牆圍住,井口直徑大概兩米,用鐵絲網遮住。這口井有一個中國人不太熟悉但馬來人很熟悉的故事。在馬來的歷史書《馬來紀年》中記載,馬六甲第六位蘇丹滿速沙(Sultan Mansur Shah)統治時期,馬六甲王國達到全盛,明朝皇帝在1459年將一位名叫漢麗寶的公主嫁給滿速沙。

這座三保山是蘇丹送給新娘和500名隨從的禮物,讓隨從們定居在這裡,並且挖掘了這口井,這就是馬六甲第一批華人移民。葡萄牙人征服馬六甲之後,這口井成為殖民地城區重要的水源地,後來荷蘭人修建了圍牆保護這口井,英國人來的時候被逐漸廢棄了。

在馬來歷史中把這件事情當成馬六甲與中國交流的重要標誌,但是在中國的歷史中並沒有這段記載,也沒有漢麗寶公主這個人,明朝皇帝並不姓漢,漢麗寶的“漢”可能不是姓,而是指代華人身份。

馬來西亞華人認為這是馬來人杜撰的故事,因為漢麗寶公主嫁過去的時間距離鄭和最後一次航海已經過去幾十年,明朝沒有大規模航海也不把東南亞當成重點,根本不會嫁公主過去。

在中國的記載中,馬六甲與中國在隋唐時期就有通商貿易,明朝時馬六甲被稱為“滿剌加”,一位蘇門答臘巨港的王子拜里米蘇拉(Parameswara)從滿者伯夷的統治下逃到淡馬錫自立,後來定居到馬六甲,臣服於暹羅。馬六甲建國的時候也正是明朝強盛的時候,馬六甲希望藉助明朝的力量擺脫暹羅的控制,在永樂皇帝登基的那一年(1403年),明朝使者來到馬六甲,拜里米蘇拉派人跟隨前往進貢。

明成祖朱棣封拜里米蘇拉為滿剌加國王,馬六甲成為明朝的藩屬,不再服從暹羅,馬六甲王朝從此開始。 1412年,拜里米蘇拉跟隨鄭和的返程船隊前往明朝覲見皇帝,1414年馬六甲王國第二位君主登基,稱伊斯甘達沙(Iskandar Shah),伊斯甘達就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意思,沙是波斯君主的稱呼,也是伊斯蘭政權統治者名號。

在荷蘭紅屋博物館裡專門介紹了馬六甲與中國之間的交往,我注意到其中幾幅畫,描繪的是馬六甲與明朝之間的關係。

其中第一幅內容是明朝公主來到馬六甲,向馬六甲蘇丹下跪,旁邊站著明朝使臣,蘇丹的大臣們在兩邊坐著。第二幅是蘇丹前往明朝覲見皇帝,皇宮非常小,而且畫作特意選擇了馬六甲蘇丹剛剛走進皇宮的角度,並沒有表達覲見的時候是站立還是跪拜。第三、四幅是明朝使臣來到馬六甲,從畫面構圖上看使臣和蘇丹都是站立的,使臣地位與蘇丹的大臣們平等。

在這幾幅明朝和馬六甲關係的繪畫之後,是表現阿拉伯商人與馬六甲關係的繪畫,以及伊斯蘭教傳入馬六甲。從繪畫中人物站位看出,在馬六甲的阿拉伯人與中國人地位基本等同,可能阿拉伯人的地位還要更近一點,因為有阿拉伯教士與馬六甲蘇丹對坐著探討宗教的繪畫,但是涉及明朝的繪畫,沒有雙方坐著的,都是公事公辦的站立。

在馬來西亞,各個君主州到處懸掛的蘇丹照片和展示蘇丹生活的博物館,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有君主傳承的國家。相對於今天中國人更熟悉的領袖崇拜,君主崇拜不是來自實在的權力,而是更深層的法統。對於這種崇拜的理解,我要去探訪一個傳奇故事,這個故事未必全部都是真實的,但故事裡的人卻是存在過的,他們的陵墓就在馬六甲市區。

漢都亞(Hang Tuah)與漢惹伯(Hang Jebat)的故事或許可以了解馬來社會的一部分精神世界,漢都亞和漢惹伯是馬來歷史中著名的悲情英雄,他們之間有一個關於忠誠和正義的思辨故事。我在馬六甲老城區的小巷子裡尋找漢惹伯的陵墓,滿街的旅遊商店中,一扇白色小鐵門很容易被錯過。他的陵墓由白色石料建成,低矮的墓葬上是小小的白色石頭亭子,墓葬非常簡單,沒有過多裝飾。

漢都亞和漢惹伯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們年輕的時候擊敗了海盜,得到馬六甲蘇丹的賞識,漢都亞成為海軍司令。後來漢都亞被指控與公主私奔而被判處死刑,但並沒有執行,一位大臣藏匿了他。可是漢惹伯並不知道此事,以為蘇丹處決了自己的朋友,就造反刺殺蘇丹,沒人能夠阻擋他。這時候大臣們告訴蘇丹,漢都亞並沒有死,只有他能擋住漢惹伯,蘇丹把漢都亞找了回來,漢都亞殺死了想為自己報仇的好友漢惹伯。

這個故事在馬來歷史中很著名,漢都亞與漢惹伯兄弟相殘歷來都是一個關於忠誠與正義的討論。漢都亞代表了馬來上層社會的價值觀,對統治者的忠誠高於一切。在今天看來,明明是漢都亞背叛了漢惹伯,何況漢惹伯是為了給他報仇,漢都亞是毫無義氣的愚忠。但在馬來傳統價值觀的解讀中,漢都亞殺死漢惹伯是因為漢惹伯不服從蘇丹,反叛君主是對社會秩序根基的破壞,會帶來更多的無辜殺戮。漢惹伯有一句著名的口號:王賢則尊,君暴則抗。上世紀60年代之後,正面描寫漢惹伯的文學影視作品增加,他成為一個反抗暴政的起義者形象。

引申到馬來人與華人的關係,最早來到馬來半島的華人效忠的是更上位的明朝皇帝,而非被皇帝冊封的本地國王。對後來移民的華人來說,鄉紳治理的意識已經深入人心,移民群體江湖氣息濃郁,更加強調對義氣的尊重,對本地蘇丹不會有太多的忠誠。在馬來人看來,對於君主的忠誠是極其重要的,所以華人與母國的關聯以及內心對本地法統與文化的抗拒,讓馬來人認為華人冒犯了本地君主,這種“不忠誠”就是“不正義”的。

不過關於這兩位傳奇人物,在當地有一種說法,他們可能並不是馬來人,而是來自中國閩南地區的華人僱傭兵。因為Hang這個姓氏可能是閩南的“洪”姓,“Tuch”在閩南語中就是大的意思,漢都亞就是洪老大。他們一起從小玩的幾個夥伴還有漢卡斯都裡(Hang Kasturi)、漢叻基(Hang lekir)、漢叻古(Hang lekiu),更像是一個同鄉兄弟會。

也有人認為“漢”不是姓,而是他們的華人身份,後面的名字是他們原本的漢名馬來語音譯後的叫法。我在馬六甲蘇丹博物館的華人解說員那裡得到了對於這些說法的非正式認同,當地人告訴我馬來政府在90年代之後的教科書中刪除了這兩個人的內容。

離開漢都亞與漢惹伯的陵墓,我漫步在馬六甲老城,雖然漢麗寶公主的故事不太可信,但鄭和確實帶來了馬六甲最早的華人移民,這些移民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群體——娘惹峇峇(Nyonya-Baba)。娘惹是女性,峇峇是男性,他們通常被當成華人,準確地說是華人中的一個特殊群體,叫土生華人,也叫海峽華人。在馬六甲有一座19世紀的宅子,現在是娘惹峇峇文化博物館,可以了解關於他們的生活方式與歷史。

鄭和的航海行動中多次在馬六甲停留,把馬六甲作為艦隊休整的營地。艦隊的一些隨從和水手長期駐紮在這裡,和當地人通婚,定居繁衍,他們的後代就是娘惹峇峇。明朝中後期逐漸衰弱,不再進行大規模航海活動,進而關閉了航路。這些滯留在馬來半島的娘惹峇峇群體由於交通不便、政府閉關海禁政策等因素,開始與明朝母國關係疏遠,逐漸失去了來往。

在與馬來本土文化接觸越來越密切之後,娘惹峇峇逐漸形成獨立的族群,他們的母語也由最初的華人方言慢慢開始夾雜馬來語,但依然保留了華人的風俗儀式。在1960年之前,娘惹峇峇被視為馬來土著民族身份,後來新的身份識別中被歸為華人。

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大清國被迫接受英國的要求,允許本國人出國務工。當時英國人開發馬來半島需要大量的勞工,很多華人前往馬來半島從事礦工和種植工,馬來半島開始出現了第二批華人群體,也是今天馬來西亞華人的主體。

英國殖民時期,由於這些娘惹峇峇已經在馬來半島定居很久,通曉馬來語和馬來習俗,又能聯繫華人群體,同時受教育程度較高,所以很多人在英國殖民政府中擔任公務員,周旋於英國人、馬來人和華人之間。這些娘惹峇峇中一些人逐漸融入英國社會習慣,皈依了基督教,他們也是馬來西亞對英國殖民統治最認同的群體。

在融合中,娘惹峇峇接受了一部分馬來習俗,一些娘惹餐館是清真的,這在純正的華人餐館中很少見。娘惹菜非常擅長將馬來人與華人的烹飪方式相結合,大量使用馬來本地香料,尤其擅長烹飪雞肉與海鮮。

我在馬六甲的一家娘惹餐館品嚐了當地的雞粒飯糰子和一種用臭豆子調味的魷魚,飯糰子有種海南雞飯的味道,臭豆子是本地特有的調味食材,從沒吃過這樣的味道,有點怪怪的好吃。這家店好像比較出名,牆壁上貼滿了當地報紙採訪他們的新聞報導。

我住的旅館前台服務員推薦給我這家餐館,她是個華人和印度人的混血,中文講的不錯,她為我在城市地圖上標出了旅館附近好吃的。我住的酒店周邊看似有些空曠,卻是傳統華人住的街區,晚上有好幾片華人的大排檔,遠一些的地方還有道光、咸豐、光緒三朝的華人墓地和殖民者修建的聖約翰砲台。

在娘惹峇峇與母國逐漸失去聯繫的明朝中後期,葡萄牙人到了馬六甲,把馬六甲帶進了新的世界裡。為了找尋葡萄牙人留下的殖民痕跡,我來到福摩薩堡,這裡是馬六甲遊客最多的地方之一。

福摩薩(Formosa)這個名字中國人應該很熟悉,台灣就曾被稱為福摩薩,這個詞在拉丁語中是美麗的意思,葡萄牙人把航海中發現的很多地方都稱為福摩薩。

福摩薩堡是尚存的葡萄牙統治時期的遺跡,也是馬六甲的標誌性歷史建築。如今福摩薩堡剩餘的只有正門部分,紅磚牆體,正面的草地上有幾門老式銅砲,城堡正門和後門上方都有浮雕,雕刻著帆船、火槍、傳教士和士兵,很有殖民建築特色。

1511年葡萄牙艦隊擊敗了馬六甲王國末代蘇丹馬末沙(Sultan Mahmud Syah),佔領了馬六甲城,蘇丹逃亡。為了防範蘇丹反攻,葡萄牙人在聖保羅山下面修建了這座堡壘,還有城樓和砲台。到了1526年,一支葡萄牙艦隊遠道而來摧毀了馬六甲蘇丹最後的基地,馬六甲王國被徹底佔領。

馬六甲被佔領後,彭亨蘇丹阿都加米兒(Sultan Abdul Jamil)由於親緣關係支持馬六甲復國,馬末沙蘇丹繼續抵抗,並派遣使者向明朝求援,然而明朝無力也無意提供幫助,馬末沙蘇丹發動了多次復國戰爭,均以失敗告終。

1528年馬末沙蘇丹最後一次復國戰爭失敗,兩年後去世,王子阿拉烏丁·利雅沙二世(Alauddin Riayat Shah II)在南方的柔佛繼承王位,但對複國已經不抱希望。 1536年,阿拉烏丁·利雅沙二世與葡萄牙人議和,結束了25年的複國戰爭,馬六甲王朝徹底結束,柔佛王朝開始。馬末沙蘇丹原本的王儲,吉蘭丹公主所生的目紮法沙(Muzaffar Shah)則前往北方的霹靂,成為第一位霹靂蘇丹,王朝傳承一直延續到今天。

柔佛王朝建立之後,馬六甲海峽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分別是柔佛王國、葡萄牙殖民地和蘇門答臘島西北部的亞齊王國。三方互相結盟對峙,亞齊王國還把奧斯曼帝國也拉了進來。這期間歐陸形勢也在發生變化,16世紀後期,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面對英國和荷蘭的圍堵,在歐陸淪為西班牙的附庸,已經江河日下。

1641年,荷蘭人得到柔佛蘇丹的幫助攻占馬六甲,嚴重毀壞了這座堅守130年的福摩薩堡,之後在1670年,荷蘭人對城堡進行了重建,把VOC刻在了城門上,我在城堡大門的上方還看到了當時留下的ANNO和1670的字樣。

荷蘭人在馬六甲的統治一直持續到1824年,拿破崙在歐洲大殺四方,荷蘭國王威廉五世逃往英國,把海外殖民地交給英國託管。英國人擔心福摩薩堡之後歸還給荷蘭會被用於對付英國,所以開始拆除堡壘。新加坡的斯坦福·來福士爵士干涉此事,希望保留馬六甲堡壘作為進攻爪哇的基地,英國政府放棄了拆除計劃,可惜只剩下一道城門,就是今天看到的聖地亞哥城門。

我穿過聖地亞哥城門向背後的聖保羅山上走去,一位演奏手風琴的街頭藝人在上坡拐角處擺攤,兜售一些旅遊紀念品。山上的教堂對於天主教來說是一處有著特殊歷史意義的遺跡,遊客很多,教堂外表由紅色石磚混合著白色石膏,牆面大面積脫落,教堂屋頂已經不存在了,只剩下四周的牆壁,窗框還在但是沒有玻璃。

葡萄牙人來到馬六甲之後,1521年修建了一座小教堂,1548年果阿教區主教把這座小教堂交給耶穌會,取名為聖母堂。這座教堂由西班牙耶穌會傳教士聖方濟各·沙勿略(Francis Xavier)主持,沙勿略一生最傳奇的事蹟就是前往東方傳教,馬六甲是他重要的一站。

沙勿略在1542年到達果阿,1545年前往馬六甲傳教,結識了漂泊在這裡的日本薩摩藩浪人彌次郎(Anjiro),馬六甲聖彼得教堂門前還有沙勿略與彌次郎的雕像。 1549年,沙勿略跟隨彌次郎前往鹿兒島傳教,他是第一個到達日本的天主教傳教士。 1552年沙勿略試圖進入中國,但病逝在廣東江門上川島,他的遺體被送回馬六甲聖母堂中短暫停留,然後運到果阿安葬。我在聖母堂內看到當年停放沙勿略遺體的墓穴,四周用圍欄圍著,有人往裡面仍硬幣,天主教有崇拜聖物的傳統,聖徒的遺物、遺骸、墓穴都是被崇拜的對象。

沙勿略的死沒有阻止耶穌會傳教士前往中國傳教,就在沙勿略去世的這一年,利瑪竇(Matteo Ricci)出生了,他將成功完成沙勿略未竟的使命。

沙勿略去世30年後的1583年,作為耶穌會傳教士的利瑪竇到達廣東,在中國南方輾轉傳教,又過了18年,利瑪竇終於在1601年被允許進入北京。利瑪竇利用他的數學和天文知識,以及對中國經典的尊重和研究,結交了很多中國官員和學者,這種上層路線也被後來許多來華的耶穌會傳教士採用。

1644年滿洲人入關政權更迭,清政府在統治初期對外國人很有興趣,順治皇帝和康熙皇帝重用傳教士,因為他們有出色的天文學知識,很多耶穌會傳教士在清朝政府中任職,這些傳教士將漢文經典翻譯成拉丁文,又將歐洲天文學著作翻譯成滿文和漢文。到了17世紀後期,耶穌會傳教士是西方世界中對中國研究最專業的人士。

我曾專門去過北京市委黨校尋找三位著名的傳教士利瑪竇、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和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的墓,三人墓旁邊另有一小片傳教士的墓,門口最先看到的就是著名的宮廷畫師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

19世紀中期,隨著通商口岸的出現,傳教士有更多機會進入中國。 1847年11月21日,意大利傳教士羅伯濟主教(Bishop Lodovico Maria)在靠近黃浦江的董家渡主持了天主教江南代牧區主教座堂的奠基禮,就是今天的董家渡教堂,為了紀念沙勿略的東方傳教夢想,耶穌會把這座在中國建成的第一座主教座堂命名為聖方濟各沙勿略堂。在去世300年後,沙勿略的名字終於樹立在了中國。

馬六甲聖母堂的牆壁上擺放著很多墓碑,上面大多繪製著帆船、大砲、船舵、海獸、人魚等等與航海相關的圖案。 1924年在教堂周圍發現了葡萄牙墓地,開始進行考古研究,散落的墓碑被整理起來存放在教堂內展示。

我走出教堂遺址,在門口看到一座純白色的沙勿略雕像,雕像的右臂是損壞的。 1952年,在這座雕像祝聖完成的第二天,雕像右臂被一棵樹砸壞了,真正的沙勿略遺體也是右臂與身體分離,被列為聖物分別安葬。

一些旅遊手冊上把這座教堂被稱為聖保羅教堂,這是荷蘭人改的名字。荷蘭擊敗葡萄牙佔領馬六甲之後接管了聖母堂,由荷蘭歸正會所有,命名為聖保羅堂。 1753年新的基督教堂建成後,聖保羅堂作為軍事設施使用,教堂內成為墓地,頂部被拆除便於架設大砲。

荷蘭人雖然在馬六甲統治較為長久,但秉持重商主義,並不熱衷傳教,也不鼓勵與當地人通婚,沒有留下很深的文化影響,反而是之前的葡萄牙人熱衷於通婚,還有族群後裔遺留。荷蘭佔領馬六甲之後,把投降的葡萄牙人遣送到印度殖民地,只留下和當地人通婚的混血後裔,在馬六甲有一個村子里居住的就是這些葡萄牙後裔。

這些早期歐洲殖民者對東南亞土生居民或許還有拉攏,但是對善於經商同時組織程度較高的華人移民充滿敵視。 1603年明神宗聽信關於呂宋島盛產黃金的傳聞,派出大臣前往考察,引起西班牙人恐慌明朝入侵菲律賓殖民地,屠殺兩萬多華人,到了1639年由於被壓榨的華商起義,西班牙殖民政府再次屠殺華人。 1740年,荷蘭殖民者嫉妒華商貿易,在巴達維亞屠殺華人,稱為紅溪慘案,意指鮮血染紅了溪水。

我從聖保羅山走下來,沿著散落的墳墓石棺走進旁邊一片綠地,這片綠地叫獨立公園,公園裡有一塊四面方尖碑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用英文寫著:為了紀念那些在雙溪烏絨騷亂中主動服役獻出生命的同伴們,時間是1875.6。

雙溪烏絨是現在的馬來西亞芙蓉市,這座碑上的內容說的是,1874年,當時的雪蘭莪蘇丹繼承者拿督克拉納與拿督班達發生內戰,班達有華人礦工幫派支持,於是克拉納與英國總督克拉克簽訂了一份協議,得到英國的軍事援助。英國認命了一位參政司管理此地,把殖民統治深入到馬來半島內地,這引起一些本地居民的不滿,造成武裝衝突,最後在軍事行動和柔佛蘇丹的勸說下和解。

在馬來半島的殖民歷史中,利用土著酋長或各個王國之間的矛盾,提供武器或直接派遣軍隊支持一方打擊另一方,順勢安插自己的治理官員,這是歐洲人尤其是英國人常用的手段。英國人用協調平息內戰派駐參政司的方式,先後涉足了霹靂、雪蘭莪、森美蘭和彭亨等地。

從獨立公園出來拐個彎,我路過巨大帆船造型的航海博物館,跟隨一群小孩子上去參觀了一圈,回到紅屋廣場附近。馬六甲基督教堂在紅屋博物館旁邊,是馬六甲還在開放的最老的教堂,屬於聖公會西馬教區。

1753年,荷蘭人為了紀念奪取馬六甲一百週年,修建完成這座新的基督教堂取代之前使用的葡萄牙聖母堂建築。 1824年英荷條約簽訂,英國將蘇門答臘島明古連地區交給荷蘭,荷蘭把馬六甲交給英國,組成英國海峽殖民地,這座基督教堂改為聖公會所有。

英荷協議也確定了今天東南亞的部分格局,英國控制地區成為之後的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荷蘭控制地區成為之後的印度尼西亞。另外荷蘭控制東印度群島期間,帝汶島東部保留為葡萄牙殖民地,1975年葡萄牙人撤走後印尼佔領東帝汶,直到2002年成立東帝汶民主共和國。

今天基督教堂周圍都是一片紅色建築,但這並不是最初的樣子,教堂最初是白色的,1911年和總督府一起改為紅色。教堂外部牆面上寫著“CHRIST CHURCH MELAKA 1753”字樣,最上方有一個鐘樓,我在教堂地板上發現鋪著很多墓碑,墓碑上是葡萄牙文和亞美尼亞文。

紅屋廣場周圍遊客聚集,尤其是中國老年遊客最多,我躲開人群,去尋找馬六甲兩座很有特色的清真寺:甘榜烏魯清真寺(Masjid Kampung Hulu)和甘榜吉寧清真寺(Masjid Kampung Kling)。這兩座清真寺外觀容易被混淆, 區別是顏色不一樣,前者是紅色屋頂,後者是綠色屋頂。

甘榜烏魯清真寺整體上是一棟爪哇建築,有一個多層的紅色屋頂,而不是清真寺常見的圓頂穹頂,在這座清真寺建成的時候,穹頂尚未在馬來地區流行。清真寺門口有一個小小的鼓樓,起到宣禮塔的作用,鼓樓可能是印度教的影響。

甘榜吉寧清真寺旁邊是印度教的馬里安曼神廟和華人的青雲亭,這座清真寺建於1748年,最初是木質的,1872年改建為磚石建築。甘榜吉寧清真寺建築是混合風格,兩層綠色三角形屋頂是蘇門答臘和爪哇地區傳來的建築風格,白身綠頂的宣禮塔和拱門很有中式建築的感覺,裡面的噴水池是歐式設計。

葡萄牙人殖民統治熱衷於傳播天主教,對一切非天主教建築都不太友好,荷蘭人比較注重實用,避免與當地人發生宗教文化上的衝突。在荷蘭統治時期,對一些傳統建築進行重建,並向當地人分享了歐洲的建築技法,所以清真寺裡有荷蘭樣式的瓷磚裝飾。馬來西亞的一些清真寺,宣禮塔不在清真寺內部,而是在外面單獨一座建築,與歐洲常見的市鎮中心鍾樓一樣,這是殖民者帶來的設計。

馬六甲是馬來半島最早接受伊斯蘭教的地區。 13世紀大量來自印度西海岸的穆斯林商人到達蘇門答臘島北部,這裡是東南亞最早接觸伊斯蘭教的地區,包括巴塞、亞齊、巴祿頭等地。馬六甲第二位君主伊斯甘達沙娶了巴塞公主,從此皈依伊斯蘭教,馬六甲進入伊斯蘭時代。到了第五位君主目紮法沙時期,正式宣布伊斯蘭教為國教,君主也從此稱為蘇丹。

在馬來西亞有不少亞齊風格的清真寺,亞齊是東南亞主要的穆斯林地區,亞齊王國曾經是和馬六甲王國競爭南洋穆斯林領導者的對手,也為馬來半島帶來了大量穆斯林移民。馬六甲的一些清真寺融合了印度教的設計,可能來自蘇門答臘和爪哇的印度教文化。很多清真寺的圓形穹頂設計是19世紀之後才開始發展的,加入了歐洲的建築工藝和審美,比如英國人帶來的印度殖民建築風格。

傍晚,我在老城街頭一家印度餐館享用了晚餐,這家餐館好像很有名,還沒到飯點就有很多食客守著等候,看長相都是印度人,這是一家餐館味道好的預兆。印度人的臉很美,他們有一種特別的自信,也許有些油滑浮誇,但確實顯得很友善而有魅力,一個試圖向你施展自己魅力(哪怕炫耀優越感)的人往往更無害,而一個過於內斂而看起來城府很深的人總會讓人更謹慎警惕。

晚飯之後一場大雨讓這座城市變得清爽,我在餐館裡一邊喝著凍拉茶,一邊看著走過的行人。馬六甲是一個流動交匯處,不同族裔的人們來到這裡,帶來了他們各自的神,熱帶大雨中搖曳的樹影,彷彿有神靈在枝杈間晚窺視著人們。

走訪了華人和歐洲殖民者的遺蹟之後,我在馬六甲的最後一站要去拜訪一處屬於穆斯林的聖地,是清真寺裡的人告訴我的。那個地方是馬六甲附近的勿沙島(Pulau Besar),從馬六甲市區到Anjung Batu碼頭,大概坐20分鐘的渡輪就到了勿沙島。這座島是早期來馬六甲的商船補充淡水的地方,島上有很多淡水井,有的井離海邊只有幾米遠也能打出淡水,島民認為這是安拉的賜予。

我早上六點半起床來到勿沙島,連續走了4個小時尋找修行者們留下的遺跡。勿沙島上曾有一位伊斯蘭蘇菲修行大師,叫伊斯梅爾(Sultan Al Ariffin Sheikh Ismail),伊斯梅爾出生在巴格達,是穆聖的後裔,五百多年前在麥地那聽到安拉的指示來到馬來半島傳教。

伊斯梅爾在島上修行的時候,很多人來這裡向他學習,把他的思想傳到馬來各處。在勿沙島碼頭附近的海上有一塊大石頭,形狀如同人臉一般,人們說那塊石頭就是修行者伊斯梅爾的臉。

勿沙島上有伊斯梅爾修行時待的山洞,隨著旅遊開發,山洞已經公開,但極難到達。我找了一個島民帶我前往山洞,我們走了半個小時,又過草地又爬礁石堆,最後到達了那個面朝大海的岩洞。

嚮導告訴我這座島上最早的居民是印度人,不僅穆斯林會來修行者的山洞,印度教徒同樣把山洞視為崇拜地點,還有很多華人也會來到島上尋找山洞。經過艱難的攀爬,我進入了山洞,洞裡有拜訪者們留下的禮拜毯、香灰和各種彩色的顏料,人們把自己的願望寫在石頭上,認為可以藉助修行者的祈禱力量實現。

勿沙島原本要開發成別墅區和高爾夫球場,剷平了很多山丘,但因此打擾了修行者的墳墓,所以出了一些意外事故。我在島上漫步,看到高爾夫球場果嶺和別墅區基本建成,但是廢棄無人,倒是個適合拍恐怖探險電影的好地方。很長一段時間這座島是馬六甲蘇丹訓練武士的地方,一些伊斯蘭修行者本身也是武術教師,他們把身體和心靈的訓練結合起來,現在島上還有一座武術場。

島上絕大多數居民是熱情友好的,但也有個別居民不太歡迎外來人,因為外來人帶來酒精和性狂歡,褻瀆了修行之地的神聖,一度引發激烈的矛盾。

這個島有一些宗教爭議,瓦哈比主義者認為崇拜墳墓是不可接受的,一度想把修行者的墳墓鏟掉。後來政府協調,在島上建了清真寺,宣傳不要崇拜墳墓,同時又把修行者的墳墓保護起來,現在算是關係相對緩和了。

我在伊斯梅爾的墓前遇到了一個人,他是個來自新加坡的穆斯林,看起來像孟加拉或者印度南部的人。他在墓前坐著,我走過去時他向我問好,問我是不是穆斯林,然後給我講伊斯梅爾的歷史和蘇菲教團的修行。不過我幾乎不懂英語,所以聽起來很費勁,勉強從他口音濃重的英語和夾雜的阿拉伯語經文詞彙中,大致判斷他說的內容。

臨別時我請他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島上有一些飯攤和店鋪,售賣的是本地常見的印度快餐,米飯配上咖哩煮的雞肉和魚。那個人每天就在這座島上,祈禱、曬太陽、聊天,我不知道他的生計如何,但他表現出來的是令我嚮往的從心而生的安逸與平靜。

島民們告訴我島上現在依然有修行者,那些隱遁的修行者們去了島的更深處,有一些只有從水下與外界連通的洞穴,島上常來一些人,在島上消失十幾天之後重新出現離開小島。

我在馬六甲買了幾件T卹送給我的朋友們,這個系列是一個獨立設計師品牌,主題是保護猩猩。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變成一隻猩猩,隨便乾點什麼人事,大家就很驚訝這只猩猩怎麼這麼聰明,如果只有一個遊客,我就突然說句人話嚇唬他一下,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我看過一部關於婆羅洲猩猩的紀錄片,這種猩猩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生活,一隻猩在叢林裡覓食、睡覺、唱歌,自己和自己玩,我想猩猩會不會也覺得漫漫長夜孤枕難眠。與人相處的動物都有深刻的精神世界,狗知道你的電腦密碼,甚至知道如何抹去操作痕跡。但猩猩不一樣,它們不需要與人相處卻能擁有人的心靈,錯誤的觀點認為猩猩就像人類的小孩子,實際上他們更像是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有著複雜但模糊的思維,所以它們常常很沉默,表情總是充滿困惑,試圖挽回破碎的意識。

馬六甲最早的殖民者葡萄牙人靠武力打穿了從非洲到東南亞的航路,在一系列的登陸戰中憑著個人悍勇與宗教狂熱奪下東方一座又一座城,被他們攻克的東方城市人口不止葡萄牙人的幾十倍,卻總是無力反抗很快潰敗,但葡萄牙人(包括西班牙人)母國的政治制度讓他們無法在殖民地建立多族群共存的社會。

英國人比葡萄牙人聰明的地方是帶來了一套制度,這套制度可以把不同族裔穩定在共存的社會體系內,讓這些不同的利益群體產生了在同一條船上的想像,建立了相對穩定的統治。

一艘船上,不同船艙之間的等級矛盾一定存在,但統治的藝術就是要讓所有人都想像自己在這條船上別無出路,只能努力維護這條船的安全與秩序。當這種想像被戳破,人們發現國家只是一種虛幻的共同體,人們有很多艘船可以選擇,甚至可以造一艘屬於自己的船,統治的權威就被打破了。

在中國,民族革命完成了這一步,中華民族的概念被創造出來深入人心,人們在對外戰爭中完成了統一國族共同想像的過程(當然也意味著不願意這樣想像的人會遭到排斥)。但是在馬來西亞,英國人留下的族裔聯合非常脆弱,馬來西亞的領導者很難建立統一的馬來西亞國族想像。對這一點的了解,引領我前往下一座城市吉隆坡。

CC BY-NC-ND 2.0 版權聲明

喜歡我的文章嗎?
別忘了給點支持與讚賞,讓我知道創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個支持了這篇作品

铁锈与孤岛

马特

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0136
載入中…
載入中…

發布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