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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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研究」|鲁迅「略谈」又「再谈」的香港

读鲁迅的《朝花夕拾》,也因为做手工【立体书评😂】的缘故,竟然停不下来,于是翻了翻《而已集》,竟看到两篇关于香港的小文章,一是“略谈香港”,二是“再谈香港”,觉得很好奇,于是就想一读窥个究竟,看看九十多年前的鲁迅眼中的香港是什么样的。这里说「眼中」,其实是「笔下」的,不过,我自认为鲁迅的「眼中」和「笔下」大抵相差并不太多,而在审查制度严苛的社会中,「眼中」和「笔下」则可能会大有不同,不过,多为当事人知,他人难judge,至多是读起来感觉不真挚罢了。幸运的是,鲁迅的文字从来读着都真挚,骂、讽、赞都真挚。

说到这里,又引申出来一个想法,鲁迅自己写道,最初是学习开矿的,并没有提更得到宣传的「弃医从文」,不过鲁迅的「弃医从文」,似乎是抱着这样才能拯救中国的念头开始的,一个医生,终了却发现医得了病,更需要医的则是「心」,于是,下决心提笔,让世间多一个声音,近百年了,历史还真的是何其相似,真仿佛一个作弄啊

闲言少叙。鲁迅的《略谈香港》真的是略谈,文起便说道,虽然来香港讲学,但跌伤的脚未好,不能到处走,于是写个只言片语,也多是关于讲演、报纸等等。鲁迅谈到一件小事,去香港的船上的船员认出鲁迅,很担心他在香港因各种原因殒命,于是告诉他到口岸后的各种方法,保命。鲁迅觉得好笑,但是还非常感激这个热心的、认出他的船员。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暖心的小故事。香港从来都是有这样的热心人,善良、共情、热心助人,长居英治香港,却关心着中国,这篇文章首发在《语丝》,1927年8月13日,快百年了。这百年里,发生了好多变迁。

鲁迅那时候,港督还在,也正是港督的名字给闹了一个鲁迅自己的小笑话,也被他写了出来。

 “我又记得还在报上见过一篇“金制军”的关于国粹的演说,用的是广东话,看起来颇费力;又以为这“金制军”是前清遗老,遗老的议论是千篇一律的,便不去理会它了。现在看了辰江先生的通信,才知道这“金制军”原来就是“港督”金文泰,大英国人也。大惊失色,赶紧跳起来去翻旧报。运气,在六月二十八日这张《循环日报》上寻到了。”

脚不好只能看报,倒是诚诚实实地将自己弄错名字的事情写了出来。其实,还是佩服鲁迅的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特别是能被船员认出来的名人😂。以为这个名字是前清遗老,所以就不看了,是鲁迅的assumption。我们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经验每天都会做出的各种assumption,从名字推测更是「大有学问」。但可贵的是,鲁迅在发现自己的错误时,也可以立即改过来,写出来,算是难得。喜欢这种不遮掩。不过,如果Sontag说卡夫卡有三个军队的人等着阐释他的文字,那鲁迅的阐释团队自然也不会少,也许这也可以被阐述分析成鲁迅的「谄媚心理」,「崇洋媚外」 ,当知道「金制军」是港督便立即要看他的讲稿,若是遗老,则不去理会,不过,若是这样的阐释当道,或许「鲁迅研究」还会继续吧。无论如何,鲁迅的真实是无法被阐释抹去的。

鲁迅在讲稿中看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港督希望港大或者港中大设立国语、中文系,引用了这样的话——

 “我记得十几年前有一班中国外洋留学生,因为想研精中国学问,也曾出过一份(汉风杂志),个份杂志,书面题辞,有四句集文选句,十分动人慨,我愿借嚟贡献过列位,而且望列位实行个四句题辞慨意思,对于(香港大学文科,华文系)赞襄尽力,务底于成,个四句题辞话,(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灵,大汉之发天声,)”

这辞话被鲁迅记得, 是旧时革命学生「排满」(鲁迅语)尊汉的口号,他于是感慨,这口号竟然让港督用来呼吁港大设立国文学习课程——

 “那时的留学生中,很有一部分抱着革命的思想,而所谓革命者,其实是种族革命,要将土地从异族的手里取得,归还旧主人。”
⋯ ⋯
“这是明明白白,叫我们想想汉族繁荣时代,和现状比较一下,看是如何,——必须“光复旧物”。说得露骨些,就是“排满”;推而广之,就是“排外”。不料二十年后,竟变成在香港大学保存国粹,而使“中外感情,自然更加浓浃”的标语了。我实在想不到这四句“集《文选》句”,竟也会被外国人所引用。”

鲁迅感慨的是引用辞话的由来和当时被引用的情形的对比,但是就此细想,不知道够不够学术界写一写文来讨论的。鲁迅并未说不好,算是未表态,只说了「想不到」,其他由读者自己思考吧。

这样很好,不把读者当成傻子,一味地说教,要用自己的文字为读者醍醐灌顶,若读者真是傻子,说教也徒劳吧;鲁迅只是描述了情形,留给读者judge,之后竟然快百年了,我才看到这篇文章,还是能够思考很久,百年前的事情,依旧回味无穷,若是不研究他,多可惜。

在《再谈香港》里,鲁迅却没有这样好的脾气了,细致描述了月后在口岸被查验的经过,对于没有受到的应有尊重和对贿赂查验官员文化颇为不齿,甚至写下了这样的结语——

 “香港虽只一岛,却活画着中国许多地方现在和将来的小照:中央几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颂德的“高等华人”和一伙作伥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场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瑶是我们的前辈。”

写的不客气,却依旧犀利,有点少有的悲观。 「活画着中国许多地方现在和将来的小照」,改几个字,百年后,这小照还是一把照妖镜,照在连结香港的那块土地上。避世的人如苗瑶,当然也如贝度因人,硬是躲到深山里,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和权利,避世的快活,谁懂?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默默吃苦的人也在,到处都是,「土人」变成了「韭菜」(若他们在家里也是皇帝呢?🤔救救孩子!)。只是,对于香港,鲁迅是局外人,这百年里,也出现了很多一样聪慧、敏锐也胸怀三民的人们,用他们能用的方式发着声音。或许鲁迅那个时候也听过这样的话,「年轻人涉世未深,容易被鼓动」,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感慨——

真是人寿有限,“世故”无穷。 ——鲁迅

年轻人学什么都很快的,谁不知道「世故」、「圆滑」、「八面玲珑」呢,可如若他们知道,却依旧坚持心中所念,不逃深山、不畏囹圄、用命描画着一张更理想的小照,不该珍惜么?

做手工上瘾,试着剪这两个艺术字,不过太难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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