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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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评书|Speak Not & Fricatives 里的语言之争

于是,这篇文章也献给香港吧,那个在我心中永远保有原来色彩的地方。只不过,我所喜欢的《Fricatives》是它所涵盖的主题之广,描述之细;而我所喜欢的《Speak Not》是它的广和深,也是它浓墨重彩地描摹香港、粤语,还有意第绪语、希伯莱语等。它们让语言不再仅仅是很多人口中的「语言」,而是沾染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社会、历史、政治,挣扎、纠葛、包容和贯通。

【感谢🙏《后缀》邀稿】

《Speak Not》这本新书是《纽约客》几个月前介绍的,看到其中最后一部分是关于粤语在以普通话为主导的语言中的挣扎,另外还有希伯来语的前世今生,我很想读,刚好有个发表书评的机会,于是就写给编辑/教授,询问能否为《Speak Not》写书评,并解释说想融入自己在以色列和粤语区生活的经历。得到的回覆是,「我们已经安排有人写了」。如果只是这样的一句拒绝也就罢了,偏偏这位编辑/教授还补了一句,「而且安排的这个人是位语言学教授」。看到这里,我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钻上来,被她的言外之意给伤害到了。跟这位编辑/教授因为发表文章、诗歌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已经不太好,写文提交后,每当要隔几个月去信询问时,她总会说你写的东西需要我的大量修改,极尽打压,然而,改稿一般都不超过五个修改的地方。这次特别在后面加的这一句似乎是在说语言学教授就比任何其他想要review这本书的读者高级。

我从小长在大学里,没有觉得教授就比普通人强到什么地方,相反,自小的观察告诉我,教授在生活、学术、为人方面还不如很多纯朴的中下层体力劳动者。不喜欢这位编辑/教授的预设,语言学教授或许书评写得专业,但TA不一定有我在这两个地方分别生活过几个年头的经历,视角也必然不同,被如此分个高低是此编辑/教授的浅薄。

那么,我倒是好奇,这本书究竟有多么对语言学教授的胃口呢?

书封

Speak Not:Empire,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Language 》涵盖了三种主要的语言——威尔士语、夏威夷语和粤语;另外包括穿插的两种语言——非洲语言和希伯来语。从副标题「帝国、身分以及语言政治」来看,这本书更加倾向于社会语言学,主要会从历史、社会背景方面分析一个语言与主流语言之间的摩擦与妥协和语言政治。从威尔士语到夏威夷语,作者都客观地向读者介绍了威尔士语、夏威夷语的历史背景和在语言政治中扮演的角色。

而第三部分:粤语将是我的著重点。作者提到,粤语是一个从公元4世纪就开始被使用的语言。截至今日,有大约7百万香港人使用,世界范围内也有七千三百万人使用,大部分集中在广东、香港、澳门、马来西亚、加拿大等地。跟前面两个语言一样,作者将时间拉回近二百年前,从开埠讲起,讲粤语的发展、被/不被认可的过程,以及为什么粤语会成为海外使用人数很多的语言。

例如,作为被割让出去的殖民地,1877年香港总督轩尼诗成为了第一位鼓励在中国社群内使用英语的领导者。从那之后,英语就逐渐成了学校和其他公共、公众服务场所使用的语言,并持续了百年。

时间快进到中英交接,章节的题目也在普通话跟粤语的「摩擦」中转变为「Cantonese gives you nasal cancer」!作者指出,

 “Just as with Tibetan or Uyghur languages, which have been heavily suppressed in recent decades, Cantonese connects a speaker with an identity, history and culture that is outside the government's control, and is therefore seen as a potential threat to the Communist Party's grip on power.”

「【试译】正如在最近几十年被严重压制的藏语或者维吾尔语,粤语也从身分认同、历史和文化方面将说粤语的人连结起来,这正好不在政府控制之中,也因此被看作是中共聚拢权力的一个潜在威胁。」同时,也出现了如下荒谬的「新闻」:

Notes

在中英交接完成并有大量讲普通话的人涌入香港后,普通话跟粤语的摩擦就一直僵持不下。粤语的身分认同跟很多说普通话且认为说方言不文明、不上台面的身分认同形成了鲜明对比。粤语,在香港这片滋养它的土地上受到了威胁。然而,在国外呢?

《Speak Not》的倒数第二章题为「 Sounds of Separatism 」(分裂主义的声音)。突然,叙述者人称著重于「我」,视角从平静的历史、社会背景叙述一下转为了较为主观、仿佛置身其中的视角。作者叙述到19年反修例运动期间发生的占领立法会情形,具体到如何戴防毒面具,如何感受警方的催泪瓦斯,以及作者在现场看到的一切细节,仔细读来才发现,作者James Griffiths来自威尔士,但住在香港。因此,反修例运动期间作为媒体在现场获得了第一手材料。也正是如此发生的种种,香港迎来了移民潮。

至此,我不禁想起了最近刚获得英国国家诗歌比赛冠军的来自香港的年轻诗人Eric Yip的《 Fricatives 》(「摩擦音」)。不是《Speak Not》中粤语跟普通话的摩擦《Fricatives》将流亡中的粤语跟英语的摩擦融进了热气腾腾的米饭里。

这首诗充满着身分、文化、语言、种族、流亡等主题,每一个都非常大,却被诗人精妙地化作短小、具体的瞬间而隽永——作为学生不断练习外语发音以求消弭香港口音;流亡中背负着的能被称为「写作素材」的伤痛;似乎并不平等的发生在后街的性;母亲来探亲时候的内心等⋯⋯

苏珊•桑塔格在《反对阐释》里说阐释卡夫卡《城堡》的人可以组成三个军队。每个人眼中都有一座永远走不到的城堡,如果你是佛洛伊德心理学派的,可能在《城堡》中读到的内容很自然就能够激发你对「性」、「Sex Drive」等等的对应或者联想;如果你是社会学家,那或许从庞大的国家机构、社会构成来切入论述那座永远走不到的城堡更得心应手;如果,如果⋯⋯在书评或者学术界有时会读到一些深奥的approach,不过,一首诗绝不只有一种阐释方法,而千万种的阐释也最终都是阐释,落在作者那里去求证不一定对。还记得那个「蓝窗帘blue curtain」吗?或许作者就只是纯粹看到一个蓝色的窗帘了呢?

Eric这首获奖的诗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主题,相反,《摩擦音》的主题在读完全诗后会觉得很多、很大,然而又揉得非常细碎,渺小,细微到用热腾腾的大米的白色来结尾。这样多的主题,Eric触碰了多少学者诗人写不完的身分认同、语言、文化碰撞,又恰如其分地将小场景引入,比如,在后街里给人口交的「你」。这里的「你」是泛指,又隐隐地好具体,好像诗人已经明确地指出谁是什么体位,然而,并没有。

Eric的诗里还有我们儒教文化下最熟悉的「父母」的捆绑。没错,这样的情境怎能少得了父母的影子?在这样的挣扎中,在伴着尿骚的后街里,究竟那个诗中的「你」有没有成为父母的骄傲呢?

这本书和这首诗一直围绕着「语言」这个主题。诗歌更具像,所以读诗的时候会觉得看到嘴巴👄,而嘴巴👄的一张一合总会令人联想到性,想到诗人描述的后街里的行为。这也没错。只不过,我所喜欢的《Fricatives》是它所涵盖的主题之广,描述之细;而我所喜欢的《Speak Not》是它的广和深,也包含它浓墨重彩地描摹香港、粤语,还有意第绪语、希伯莱语等。它们让语言不再仅仅是很多人口中的「语言」,而是沾染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社会、历史、政治,挣扎、纠葛、包容和贯通。

马上「七一」了。二十五年了。香港竟陷入了这样一个情境,而粤语也进入了这样一个局面。香港的Diaspora从未停止,甚至还在持续。一个语言受到的压制越多,它越会反弹。文化、认同和身分是非常难消解的,即便有时候想想很容易做到,但其反噬的力度也会很大。这一点与讲意第绪语的犹太人相同。现在,年轻一代的犹太人不怎么讲意第绪语了,但是却出现了学习意第绪语热,为什么呢?很多年轻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来留住他们祖辈的记忆,很多祖辈都是纳粹集中营幸存者,而留住他们所说的濒危的语言正是向极权、纳粹、反人性罪说「Never Again」的一个方式。这就是好样的。于是,这篇文章也献给香港吧,那个在我心中永远保有原来色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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