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我的人生飯桌｜5 跟爸爸吃的最後一頓飯

我人生最難以下嚥的一餐飯，是爸爸跟我在家吃的最後一頓飯。

當時爸爸已癌症末期，癌細胞擴散了整個肺部，最後來到咽喉。從某天開始，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直到後來完全無法發出聲音。但是他表面上看起來仍沒什麼異常，行動行走也都與平時無異。

那天爸爸寫了字條遞給我，要我中午去買披薩回來吃。

當時每天都是我負責煮飯，鮮少選擇外食，但那陣子爸爸食慾明顯開始下降，所以爸爸既然這麼要求了，我就只好順著他的心意去外帶披薩回來吃。

如今我完全想不起來買了什麼口味的披薩，我只記得爸爸分了幾塊披薩說要在房間自己吃，但是我記得他吃得很少，而且隔了不久後他就突然去廁所嘔吐。

我觀察到爸爸的臉色有點不太對勁，我擔心地問了他身體狀態，他只揮揮手要我離開房間，但是我關上門之後隱約還聽得見爸爸身體不舒服的喘息聲。我忍不住打電話給正在上班的媽媽，媽媽聽了我敘述的狀態後也急忙著搭計程車趕回家。

當媽媽回到家之後，她輕輕地抱著爸爸說：「你是不是身體真的很不舒服，我們坐計程車去急診好不好？」

那瞬間爸爸像是迷路的小孩終於找到媽媽般，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痛哭失聲，媽媽拍著他的背說沒有關係。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也許爸爸為了不想要我們擔心，他早就已經拼了命地在忍耐與承受身體的苦痛，直到最後那一刻，他才意識到死亡的腳步已逼近到他無處遁逃。

過去，我一直覺得我從未真正地理解過父親，我跟他之間總是有著一道很深的裂痕，他總是為了工作早出晚歸，或是獨自徹夜酗酒，他從來不曾表露過他真實情緒與想法。直到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脆弱與無助，我第一次感覺到那個小時候覺得是巨人的爸爸已衰老。但這一切好像都已經太遲了。

從那天送醫急診過兩週之後，爸爸就過世了。

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披薩是他在家吃的最後一餐，是否會覺得懊惱呢？他會不會想要吃更豐盛的美食或垃圾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