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06 | 放手

！！！ Inside Out 2 劇透慎閱！！！ 

最痛快的分手，莫過於鼓起勇氣完結一段有毒關係。說起有毒，最可怕的莫過於住在自己內心的有毒情人，但從它手上奪回自我亦是最終極的救贖。

剛剛看 Inside Out 2 被殺個措手不及。這系列的主旨眾所周知，說破了都是些老生常談，像是不同情緒都有它的作用，應該寬容一點接納負面情緒等等。雖然如此，看到 Riley 驚恐症發作的片段還是破防了。

去年有段時間工作上諸事不順，但問題從來不是客觀環境有多嚴苛——我如坐針氈的一宗項目，對於縱橫商場多年的老闆當然是小菜一碟。捱過廢寢忘食的一個月，就在交易快要完成的那晚，老闆察覺到我不太對勁就叫我先睡覺，讓她跟同事接手繼續。

我躺在床上，思緒停不下來。輾轉反側了一兩個小時，見睡不着又起來嘗試工作，不知不覺就天亮了。睡眠不足下的無謂努力，當然對項目毫無幫助，通宵達旦後又無力處理開始湧現的電郵。最後項目在眾多同事的幫忙下，還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跟老闆檢討的結論是我要更好地依靠同事，也要幫助同事中途加入可以盡快上手，我就以為這事已經告一段落。

在電影裏面，初中畢業、進入青春期的 Riley 面對好友即將轉校彷徨失措，所有希望都押注於成功入選曲棍球隊，確保升上高中後還有朋友。來自隊長的朋輩壓力、選拔賽的緊張心情當然有其影響，但是歸根究底，問題是代表焦慮情緒的阿焦逐漸掌管了 Riley 的心智。到選拔賽開始時，Riley 的自我價值已變成「我不夠好」——在球場上前進，不是因為享受過程或渴望成功，而竟是因為她「不夠好」。之後表現失準、撞跌好友，被罰停賽也理所當然。

看到自己失控的後果，Riley 跌坐在場邊心跳加速、呼吸困難，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畫面逐漸模糊。另一邊廂，阿焦發狂般一邊繞着Riley 腦內的控制台轉，一邊亂拍按鈕想帶 Riley 脫離困境，不知它的瘋狂正是導致Riley 驚恐症的元兇。這不是說阿焦／焦慮情緒毫無用處，反而它一開始取代阿樂，就是因為它懂得未雨綢繆。只不過，在那一刻，再多的焦慮也無用，阿焦懂的也只是無了期地逼迫自己、逼迫Riley。

電影始終需要大團圓結局，好友被Riley撞傷也罷，見她神情不妥仍舊上前問候；阿焦在阿樂的呼叫下，也意識到需要放開控制台，最後各個情緒一起擁抱Riley，讓她慢慢平伏。Riley在場邊跟好友相擁、破涕為笑故然感人，但是真正令我淚流滿面的是阿焦。

電影前半似乎將阿焦塑造成奸角，尤其是致敬《一九八四》的那幕，巨屏上的阿焦逼迫幾十個插畫師不停工作，畫出不同的災難情況，以為這樣就是幫Riley做更好的準備。曾幾何時，我也以為焦慮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鬼，時刻樂觀正面才是健康，誰知 toxic positivity 又何嘗不是一種焦慮呢。

正是阿焦的絕望、癲狂，才突顯結局有多完滿：阿焦可能有點自視過高，但是人如其名，終究都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害怕自己不夠好，其實作為Riley的一部分，同樣值得被愛。阿樂一開始想暴力拉開阿焦拉了個空，始終要阿焦主動放手才救贖自己、救贖Riley。

我想，我們最討厭的部分，才是最需要擁抱的。沒有黑暗，光明都是膚淺、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