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之六

她從不是個決絕的人。

幾段關係，分手總是從他者口中說出，那些結束、不要聯絡，以及轉身離開，都是另一方起的頭。她不是個沒主見的人，只是可能，有點柔軟，有點體貼，又有一點太能容忍，所以在關係中，好似總是對方提出要求，她便點頭說好。在一起吧？好。感覺我們還沒走到那步，讓我們慢慢來吧？好。我們分開吧？好。

所以她第一次決絕的時刻，反而顯得戲劇化了。

分手一年多的前男友，兩人還是好友，她知道自己心裡還有什麼部分倚賴著他，而他每每充滿決定性的說話語氣與不知從何而來的冷知識，也莫名地令她安心，像是，用確定的語調說出的話，也能讓她對自己多確定一些。

但那冬天早上，他的話首次令她震驚。

他說：「我們結婚吧。」

她有點不敢相信，人生首度收到的求婚居然是來自前男友？過去式的戀情，現在式的朋友，卻有未來式的計畫。她突然醒覺，當初雙方約定的朋友二字，也許僅有她一人當真。

身為女性，第二反應馬上開始檢討自己也許太過正常，但她確實地開始反省，是否說話語氣太過輕暱，是否生活日常分享過多，又是否，他也過於習慣彼此的依賴，而忽略了她其他意欲畫出的界線？

「我沒辦法。」已經是她唯一能說出口的拒絕，話出口，眼淚便也掉了，她始終不願令他傷心，卻也知道，兩人緣分已經在他當初轉身，毅然走向登機口時，便已盡了，餘下的都是苟延殘喘，是從前的溫柔殘影。

但那殘影能夠如此鋒利。

她給了理由，而他不接受，失笑道：這算什麼理由？但大概便是那笑，反而讓她頓悟了，這男人其實並不信她。要是真瞭解她，多年相處，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執拗，他的輕忽，讓她看清了自己大約，只是對他最好的人，最能包容他瘋狂的人，也是最能穩定他的人。

選擇了她的他，喜歡的終究還是自己與她在一起的樣子，但不是她。

「我不想要，我做不到。」這次的拒絕更為堅定，她用了兩個我開頭的句子，好像在安撫對方話語中、過去幾年關係內，被忽略的那個小小的自己。

她仍是心碎的，離開信賴的人從來不容易，認清關係中愛與被愛的分界與本質亦為艱難。但這一次，她必須離開，那不只是拒絕、不只是醒覺，大概更是一種真正，為雙方都好的理解。

盼世界一角，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