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之六。我的波蘭鍋灶
生長在台北,遠庖廚是件容易的事,最近的吃食集聚之地總不出三條街內,有些出門過個紅綠燈便是滿街的食坊,徹夜燈牌也亮著,更甚者,樓下便有小七或全家,運動完隨手抓顆茶葉蛋或高蛋白豆漿上樓,煮飯離我遠極了。
關於我的第一個廚房居然出現在波蘭這回事,還真的未曾想像過。
那是個非常簡單的廚房,兩顆電爐,加熱緩慢而慢熟,其外,一個電熱水壺,一張檯面,一個水槽,供兩間房四名女生共用。
抵達那天,羅馬尼亞室友大約看我一臉傻樣,爽快地提議她來做羅馬尼亞傳統火腿豆子湯,便明快地提出鍋子,先行外出採買。我首次出國旅居,波蘭亦不是台灣人熟悉的環境,對於文化、社會、語言,甚至街景,我都感到陌生,在添購必要品前,先前往星巴克點了一杯熟悉味道的拿鐵,連上Wifi與家人報平安,明明身為家中大女兒,總是堅強獨立的我,那天連上網路,聽見家人聲音,居然也有些許哽咽。
擦把眼淚,前進超市,貨架上的包裝一律是看不懂的語言,網路還不甚方便的那個年代,我也只能看圖辨物,怎樣也找不到醬油,才想到,啊,這個國家的基礎調味料,大約不會是醬油吧?第一次購物,買了簡單的咖啡豆、牛奶、早餐穀片,還有一把義大利咖啡壺。在香腸、火腿、起士櫃前我停了好久,說是探索,大概更多在欣賞那些五花八門的醃製物與發酵物,想著哪天我要買回來都嘗試看看。
那晚的晚餐非常美味,豆子燉得鬆軟,飽吸火腿鹹香,也不知道是哪種口味的火腿,但油脂不多,帶著淡淡的煙燻香味十分開胃。熱湯是調劑,胃暖了、身子暖了,心便安下,我喝了好幾碗,舔舔嘴角,豪氣承諾明日換我做菜。
做什麼呢?沒下過幾次廚的我上次「煮」了什麼菜已經是高中,傳說中的新娘學校,教了我們做精緻的菊花酥,炒香噴噴的高昇排骨,但那可都有老師備料,食譜在手,只要照本宣科一個一個步驟往下,菜肴就現身了。現在人在波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我第一個要找的,可能是米吧?
幸好波蘭人也吃米,甚至有快速煮飯包,一包一份分裝好,只要丟入開水裡滾十分鐘,白飯便能上桌。那拿什麼配飯呢?我搜尋網路,材料少,好上手,那就親子丼吧!
雞腿排稍微以鹽醃過,皮面朝下,平底鍋上滋滋煎出油,也煎出漂亮的金黃色,翻面待熟,起鍋切塊,重新下鍋後煎個一分鐘,便加入混了醬油的蛋液。是的,這時我已發現,即使在波蘭小城,大超市裡還是有簡易醬油,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生抽老抽之分,但無魚蝦也好,哪種抽只要能出醬香,便堪用。
盛白飯、鋪上還軟嫩嫩晃蕩的蛋與脆香雞腿排,我也切了點綠色的蔥花灑在上頭,賣相倒不太壞,就等品嚐。我偷偷瞄著室友反應,畢竟什麼鹽要一小尖匙、醬油要兩大匙,在這沒有量匙的廚房,我也只能閉著眼睛隨便抓份量,要是味道不好,那會不會影響未來的室友情誼......?
「好好吃!」她張大眼睛,耳旁的短捲髮因點頭而一跳一跳,「我也要食譜!」
鬆一口氣,沒有第二天就惹火室友真是太好了。那晚我們餐後泡了茶,從日式料理聊到日本在台灣的殖民,在亞洲的殖民,與日本韓國間的情仇。
那個小小廚房後來容納的人更多了,所有國際學生都住在同一棟宿舍,串門方便,台灣朋友外,巴西、烏克蘭、德國、土耳其、斯洛維尼亞、俄國、突尼西亞、加拿大朋友都來,還有最常出現的美國(前)男友,平平都剛開始煮飯,紫微星盤裡有著天廚星的我輕易便甩他幾條街(不是),這位仁兄便也不客氣地老是上門蹭飯。
分明波蘭也是北國,冬天嚴寒,但那個甫離開家,又零下24度的冬天,我卻從不記得有太多情緒跌宕起伏。一要歸功給宿舍設計得當的溫暖黃光、強勁暖氣,在室內穿件短袖剛好,長袖便過熱。二大概便是我那小廚房,那兒總是擠滿誰或是誰,有時煮飯吃食,共享晚餐,其他時候喝茶喝咖啡,談的都是哪國特色、政治紛爭、文化傳承、語言比較,想當然也分享了許多許多的自家美食。
我們也一起去超市,交換彼此所學的片面波蘭文,一起指認更多的食物品項,交換必買品項清單,然後買不同的香腸與起司回家分著吃。
我們都想家,所以總心念著要在身所屬處也頂開那樣一小片空間,有家的模樣,有家的味道。
我會自己炸洋蔥滷肉,巴西朋友揉他的巧克力球,土耳其朋友擺開一桌水果沙拉配起司,還有返家時帶回的獅奶茴香酒,天冷時,斯洛維尼亞朋友煮一鍋熱白酒,順便堅持熱紅酒根本是邪教。我們配著食物,從胃也從心學習對方的語言,這大概是為何我們這群人們即使分隔世界各地,也總找機會相聚的原因吧?
在那小廚房裡被接住的我們,也有更多勇氣走往世界八方,知曉自己的強壯與適應,能面對許多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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