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之五 被看見的時刻

也不知是哪個時刻開始理解到，自己終究是始終追逐著虛幻的標籤，只為母親的認同。

媽媽在小小的她心中，是能幹而明快的，穿著俐落的套裝，頭髮紮著低髮髻、唇上一抹鮮紅，穿梭人群。媽媽從來便是聰明的，與人交談，快速分析數字與情勢，輕易就說服他人交出相信。媽媽似乎有不停歇的活力，總蹬著高跟鞋喀喀喀快走，她與妹妹牽著小手在後面努力透過人群追尋媽媽腳步。但媽媽也是感性的，書店的前排暢銷書，總是沒有哪本她尚未看過，古典文學信手捻來。媽媽好像是萬能的超人，而她望向的總是高大的背影。

儘管後來一切都變了，她也經歷了無數的失望。我們都得學習長大的過程中，父母如何逐漸變得平凡，有時甚至低於期待。

但一張張考試上的分數，或者不用考試之後，學校的名稱，工作的頭銜，賺取的薪水，她總是竭盡全力。而在很多個耗盡努力之後，她才突然理解，她畢竟還是在苦苦追趕，希望那個媽媽能夠說一聲：哇，你真的好棒。

那個彷彿在夢裡的時刻，在他拿到伴隨獎學金的博士入學通知時突然地來到。

媽媽罕見地擁抱她，而她有點緊張而僵硬。媽媽早已滿頭白髮，不擦口紅的日子也已長久到家中存放口紅都過期了，高跟鞋也早在一次次搬家中逐漸送人或回收，媽媽穿著寬鬆的家居服，聲音有點哽咽，你真的，讓我好驕傲。

而她身上的是一件媽媽年輕時的洋裝，多年來常被媽媽開玩笑的微胖身材在嬰兒肥退去及定期健身房的習慣後，終於能擠進那件小巧洋裝。她肩膀比媽媽更寬大，於是拆去了墊肩，還算合適。

她也有一瞬間的感動，聲音幾乎要顫抖了，但她暗自鎮定壓下，拍拍媽媽的背，唉呀，努力才剛剛要開始咧。用的嗓音是輕快，帶著一抹玩笑的。

返回自己家的捷運上，她有些沈默了，心亂亂的，有很多矛盾的想法交織。那一聲媽媽的驕傲，她等了好多年，努力了好久，有時甚至都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努力。但媽媽淚眼那一霎那，她也慌了，不確定那個眼光前的女孩，究竟在哪個年代。

她同時感到一種長長的如釋重負，以及微微的茫然。她當自己的媽媽也已經好久了，久到那種驕傲，她好像很久以前就給過自己了。又或者，那認同從未足夠，那她究竟又在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