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港孩》:三子女教養需要大不同 因材施教超越地域——訪鄧正健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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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正健說,他過去比較崇尚歐美輕鬆自由的學習模式,可真來到英國生活,卻又有一點點擔心。「香港就比較填鴨,可英國就太自由了。我覺得是不是應該整合兩者的長處?我不知道這擔心是否香港典型家長的心態。」
圖片來源:虛詞・無形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希望學編輯團隊

「來了這裡反而讓我明白更多,或考慮多了,第一就是要因材施教。單單我兩個兒子的性格已很不同,學習能力或學習方式也很不同,未必是一種教學模式可以全盤通用,所以要因應不同孩子的特質而調節。」鄧正健說,他過去比較崇尚歐美輕鬆自由的學習模式,可真來到英國生活,卻又有一點點擔心。「香港就比較填鴨,可英國就太自由了。我覺得是不是應該整合兩者的長處?我不知道這擔心是否香港典型家長的心態。」

鄧正健的大兒子 Luis 在香港曾做過一些評估,有專注力不足的問題,但情況輕微,算不上過度活躍;小兒子 Carlos 則有高智能自閉症,即智力正常,甚至某些方面還特別有才華,記憶力很好,但社交能力卻較差,且較遲才開口說話,不太懂與人交流。小女兒 Sylvie 呢?雖沒上述情況,卻有嚴重的食物過敏。

為讓孩子得到最適切的教育,鄧正健在 Luis 升讀小學的時候,就從將軍澳搬到香港島。「他是 2012 年生,那年的出生率很高,考了幾間我比較心儀的直資學校都考不進去,前後花了兩年時間重讀 K3,最後結果還是要跨區,搬房子去找學校,靠派位。」鄧正健說, Carlos 也因為搬遷,加上其特別需要而換了好幾家幼兒園。「曾經讀過半年華德福,因為想過這教育模式會不會適合他,但由於學費很貴,小女兒出生後負擔變重,所以還是轉回了主流幼稚園。」 如此大費周章,可見鄧正健對子女教育的重視。

「有說在英國的藍領社會地位不低,所以做藍領無所謂,對此我是有一點保留的。我在乎的並不是藍領有沒有前途這問題,而是我認為讀書追求知識,是個人修養的問題。我不知道像我這種讀人文學科的人是否傾向思考這些,就是你讀書,你讀大學,你讀哲學,為甚麼要讀哲學呢?就是要思考人生,這會令你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我比較關心這一點。」鄧正健說,他原本計劃安排子女大約在中學期間到海外升學,只是現在把計劃提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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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式小鎮生活

鄧正健媽媽是澳門人,所以他有葡萄牙護照,但因為不懂葡語,不知如何生活。而作為以繁體中文寫作的文化專業人才,他也想過去台灣;可是鑑於英國的教育制度與香港接近,所以最後選了英國,且是只得十幾萬居民的西南部小鎮。「我覺得如果讓小朋友在英語環境成長,我會想他們學較正宗的口音。我真的上YouTube查過英國各地的口音,發現整個南部都是比較接近正宗英式口音。」至於何以選擇小鎮,他解釋:「住了這麼多年國際大都會,人煙稠密,我和太太都不太喜歡,可一輩子都沒想過要移民,但竟然要移民了,就想試試不同的東西。」

英國小鎮生活安逸寬廣,卻也有其代價,「會想讓兒子學一些跟電腦有關的課程,例如寫 program,但在小鎮就較難找到老師。」鄧正健說,在此找工作也不易,「我認識一些劇場朋友,在倫敦不難找工作,甚至可自己組織劇團,但在我住的小鎮就不容易。」在小鎮生活,沒有車就甚麼地方也去不了。鄧正健跟許多人一樣為移民而學車,在疫情斷斷續續的路試安排中祈求一次便考上,失敗了便付費搶快期再考。「拿著香港車牌來到英國可直接轉,不用再考。」可誰想到有了車牌, 卻仍過了差不多半年沒車的日子?

「原本想來到英國先補鐘,但在小鎮就找不到師傅。第二個問題是買車,你要去車行買,但我沒車,又怎去車行呢?去很近的車行,卻沒有七人車。因為連我外母我們一家有六口,這裡你家裡有六個人會買兩輛五人車,所以拖了很久,最終只能網上買車,付了錢後車會送來我家,給你七天試用期不滿意才退貨。」沒有車的日子,孩子上學就只能踏單車,「大兒子懂自己踩單車,小兒子我們買了一輛類似嬰兒車的東西。由我的單車拖著,後來妹妹讀 nursery 時也有坐。」鄧正健說,因此他也訓練 Carlos 學踩單車,幸好很快學會。

三個孩子大不同

三個孩子不同性格,鄧正健說明顯看到在融入英國教育制度時有很大差異。「讓我逐個說,大兒子比較外向,容易識到朋友,很快就跟同學玩熟,但由於專注力不足,在香港時的功課就很亂。其實老師說他的學習能力不差,但不知為何經常好像不專心聽書,時常漏抄手冊漏做功課。」來到英國,常態是沒功課沒考試,鄧正健說所以 Luis 很快就已經說很開心。「在學校上課,回家就玩,他本身英語 OK。作為一個香港學生,他大致上都適應到。但我卻觀察到一個問題,就是因為太開心了,這放任的教學模式,對我大兒子而言是太少規範了。我覺得其實他都不太知道自己學了些甚麼,不用背不用記,沒要求達到某些標準,學了的東西很快又忘了。他是很享受校園生活,但學習上會慢過香港。」鄧正健有點擔心,怕 Luis 升上中學時會追不上,因為英國的 中學不會像小學那麼放鬆,也要面對競爭和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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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小兒子,我觀察他好像沒在香港時那麼封閉,在社交上有好轉。」鄧正健不肯定是甚麼原因,但他的解釋是因為英國的小朋友比較熱情和善良。

我意思是香港的小朋友大多早熟,人細鬼大,我聽過一些跟我仔相類情況的小朋友,升到小學會有嚴重的社交問題,因為其他同學會覺得他很奇怪,甚至會出現欺凌的情況,但英國的小朋友較純樸而熱情,會主動找他玩,跟他的相處很簡單,反而會容易一些跟人家交朋友。人們常問我這裡有沒有 racism 的問題,至今我沒見過,我不敢說沒有,但暫未遇上。

「至於我女兒,她來到才讀 nursery。性格開始顯露,發現是比我大兒子更加外向,可說是一個超級 outgoing 的小朋友,上學很快就跟同學聊天一起玩攬頭攬頸,很開心。」鄧正健說他沒在香港見過 Sylvie 處於這狀態。「我太太比較憂慮的只是她每次放學回來都很骯髒,整身泥,衣服都濕了。問她做了甚麼?都說去花園玩,玩甚麼?就說是玩泥、玩水,明明那天下雨,還特意走出去花園玩水,下雪就出去玩雪。我女兒很喜歡這種生活,而這種教育模式又塑造了她的性格,令本身 outgoing 的性格更加 outgoing。」

因應差異的補充練習

鄧正健認為面對不同的教育制度和學習模式,家長可以配合各孩子的性格和需要,在課餘時間進行補充和調節,例如他會花時間去了解英國的課程進度,在網上訂購一些輔助教材或補充練習來替子女們補習,「當然我不想變回像香港那樣,這些補充都是有限度的。」 鄧正健說,「上學玩得開心,對個性的發展是有很大好處,但除個性外,你始終需要具體的知識。有人說過,歐美教育的好處是自由,但壞處也是自由,你學到多少就教多少,結果是上到高中時,本身條件好自學能力佳的學生,在自由的環境可找到學習方法,入大學時就容易拿到好成績;但若你的自學能力不高,或學習動機低,加上性格問題,可能會在毫無壓力下讀完整個中學而其實你不知道學了甚麼。當然這又與社會結構有關,在英國你學一門手藝去做藍領,也可以有一個很安穩的生活。」

不過鄧正健希望子女能升讀大學「去達到一個完整的教育過程」。他解釋:「香港好,英國也好,我希望孩子們能涉獵各個科目,在達到某個階段的認知後,有能力判斷和選擇自己感興趣並想繼續鑽研的範疇。」

鄧正健提及因應孩子的性格和能力差異在不同教育制度下的「補充和調節」,絕不限於課本上的知識,他也盡量幫助子女發掘各自的潛能。「我大兒子來到英國,他找到人生第一樣比較投入去做的事情,就是踢足球。」鄧正健說,在英國的足球培訓既專業又便宜,其他的課餘興趣班也一樣較香港收費低廉,「香港小朋友學游泳是 200 港幣一小時,這裡是 300 港幣一個月。學樂器也一樣,很平,我想香港貴的原因是資本主義的競爭,但這裡真的是興趣而已,不是為考甚麼名校要有十八般武藝。」

移居一地,是否能融入當地生活,其一指標是能否用當地貨幣來思考物價。「大兒子初來時會以港幣去衡量和比較這裡的物品價格。我會告訴他,可以比較香港特首是怎樣選出來,英國的首相又是怎樣選出來,但就不要以港幣去比較兩地的價格,如果要說多少錢, 就以英鎊來作為 reference point 去理解貴不貴。」鄧正健說,既然已移民,就不需要特意用過去的生活作為參照。

有句話叫身土不二,就是你在這個地方生活,那你起碼和這個地方要有聯繫,直接去理解這個地方就行了,可以不用香港作為比較就不要用。我是很有意識地去這樣思考,或者我是通過提醒小朋友,去提醒我自己。

我是香港人?

其實我來了幾個月,已經在想這個問題。我跟子女的香港人身份可以分開來理解,兩者沒有關係。我自己的狀態是繼續留意香港的東西,包括新聞、Facebook 等,但我有個很強烈的感覺,就是我慢慢跟香港的節奏脫離。這感覺源於我是透過新聞、網絡資訊、朋友信息等來理解現在的香港,卻沒有走在街上親身看看,跟我從網上看到的有甚麼分別。沒有了這種現場感,那種身體的感覺,我不知道是不是慢慢令我有一種抽離感,是一種很緩慢地脫離的感覺。

我在英國的移民社群裡不斷聽到很多人說:「我們香港人要團結、我們要捍衛香港人身份、我們要在海外保存香港人的身份,因為覺得在香港是保存不了,因為香港的政治及社會制度已受到蠶食,反而在英國就可以保存到很多東西,例如可以買到某些禁書,可以繼續說一些在香港不能說的話,可以悼念在香港不能悼念的事情,而且還可以連結其他地方的人,例如台灣、加拿大的離散社群,很強烈地可以維繫到那種叫做香港人的身份。」而我身處在這樣的聲音之下,反而有另一種離散感,即我自己和那個離散社群離散了。因為我不是很認同這個說法,反而覺得這個說法給我的幻象感很強,那是為了維繫香港離散群體的社群感,而浪漫化地去描述的一種香港人身份,而其實那種東西是在消逝中。大家都知道,留在香港的人,跟離開了香港的人,大家的生活、大家看到的東西、大家的認知,包括對社會的認知、對香港的認知、對中國的認知、對政治的認知、對文化的認知,兩者的距離只會愈來愈大。

我記得我剛剛離開的時候,還有寫一些文章去談怎跨過香港的政治紅線,我還夠膽去寫那些稿。我夠膽寫不是因為我走了,不怕有甚麼政治風險,而是我對這議題還有能力去判斷才敢寫。現在我已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 當然我可以對一件事有自己的判斷,但是我不懂判斷別人的判斷,即例如那些網上留言,我無法判斷香港社會環境的風向。因為我有距離感,不止於政治風向,甚至文化風向我也不敢判斷。香港究竟在流行甚麼呢?為甚麼會流行?我好像慢慢都不知道了。如果我只能靠網上資訊去理解一個地方,那香港,跟台灣、中國大陸對我而言又有甚麼分別?我都只能用一個外來人的角度去看。於是最後的結果是,我們曾經在 2019 年,或過去那十幾年建立的香港人身份,那個曾經感覺很接近的身份,已開始在分裂了,已開始有差異了。

所以你問我的香港人身份,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去談,而是開始很有意識地將自己放在一個離散的位置去說。我不敢說本土身份,我比較敢說的是離散身份。

至於小朋友,我沒想得那麼深入,我覺得對他們來說,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起碼對原生地有充分的認識,包括文化、語言、歷史等。我不會用「傳承」這個觀念,這樣跟上一代要你認為自己是中國人沒分別。我認為身份是由自己尋找而得出的,所以我只會向他們闡明你們的爸爸媽媽是來自香港,你們也是在這個地方出生的,但你們已經在英國生活。你們要認為自己是甚麼人,是你們的選擇。

寫給留下來的人:你總有一萬個理由離開,也總有一萬個理由留下。不要只為一兩個理由就草率決定,現在資訊太方便了,肯仔細研究的話,要在決定前先了解清楚異地生活,一點也不困難。

移居後印象深刻的一幕:我可以駕車載太太和孩子到任何地方,而不需要依賴公共交通工具。

離開時我爲孩子帶走了... 給小朋友看的香港地圖。

孩子的留言 :

最想念香港的甚麼?
Luis:掛念香港的同學、掛念街頭小食,如腸粉等。這裡雖然有得吃,但不容易找,也不及香港的好吃。

最喜愛現居地的甚麼?

Luis:沒香港哪麼嘈吵;有香港所沒有的大公園、大草地,可以自由地踢足球,不似香港的公園那麼多限制。 學校沒有功課,課堂比香港的自由。

有沒有一句關於移民的話,想跟其他小朋友說?
Luis:英國比香港自由。在這裡可以自由地說話,沒有不許說的事。學校生活也很自由,很容易適應。唯一不好的是天氣變化太大,一時晴天一時雨天,冬天也很冷和日照短。

好書推介 :任何一本關於香港、但在香港已再買不到的書。

(以上文章已獲轉載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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