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留置日记（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23日，大年初二。

今天我和母亲回外婆家，两车亲戚回来拜年，母亲张罗里外。做菜间隙，母亲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

「姐，你老公是被带走调查了吗？」

对方是一个女人，她丈夫曾在2005年和我父亲同一批从W县作为青年骨干调动到L市支援撤县立市的建设工作。当年共调动6人，都在35岁左右，她丈夫在财政局，我父亲在建设局，彼此认识。但我母亲和她两个家属往日并没有走动，我母亲也没存有她的电话，不知她从何处辗转问来。

我母亲打断，「今天大年初二， 我们不说这些，先过个好年。」

「不是的，姐，我老公今早出门，现在已经半天了，打语音电话不接，打手机关机，我怕他出什么事。」

「大年初二，纪委监察委也要放假，应该不会选这个时候上门，你先别急。我们也没有别的情况，现在还在等通知。」

母亲放下电话，和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诸多话语不言自明。

春节，华人传统中阖家团圆的时节，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个大举报时代，每个人都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毕竟人人身上都没那么干净，要查，总能查出点什么。要是真的两袖清风，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我能理解她的担忧，也不敢深想父亲的境遇。

在本该热热闹闹的日子里，不知道父亲在哪一间留置室，不知道他57年来第一个不和家人团聚的除夕吃的是什么 。我想到《狂飙》里安欣在除夕夜给高家兄妹一顿饺子，不知道父亲吃的有饺子好吗？他的身体素质在感染新冠后更加孱弱，常年咳嗽，之前还有高血压高血脂，在留置室精神崩溃后，不知道会不会加重？除夕前夜，办案人员一定会告诫他“你现在一五一十从实交代，还能有机会在除夕夜之前移交公诉机关，还能让你母亲、妻子和女儿过个安心年，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的家人吗？”云云，以家人为攻心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软硬兼施吧？这段时间冷热交替、温差起伏很大，里面的被褥衣服够吗？会故意不给保暖来击垮他的意志进一步折磨他吗？

我在网上搜到几张留置室的图片，据说：

“置场所的环境其实并不阴森恐怖，反而如同公园般舒适。这里不会有哀嚎、惨叫，更不会有阴暗潮湿。相反，灯火通明，鸟语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

留置室的设计更是用心良苦。防撞材料、软包处理，还有全方位的摄像头监控，确保了被留置者的安全。房间内，洗手盆、床等一应俱全，甚至比一般的宾馆房间还要舒适。

但你要知道，留置室并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首先，工作人员会为你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确保你的健康状况能够承受接下来的谈话。健康达标后，你将被贴心地安排到一个专属房间，与外界彻底隔离。

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任何形式的暴力。工作人员都是受过专业培训的文明人，他们会用最“温和”的方式让你开口。记住，坦白是你唯一的选择，也是最优的选择。

所以，别以为自己能扛住一切。留置室里无硬汉！劝你善良！

最后，我要提醒所有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以为自己做的错事没人知道。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永恒的真理。”

然而我也看到新闻：

1月25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通报了2023年全国纪检监察机关监督检查、审查调查情况。通报称，2023年共处分61万人，其中党纪处分49.8万人、政务处分16.2万人；处分省部级干部49人，厅局级干部3144人，县处级干部2.4万人，乡科级干部8.2万人，一般干部8.5万人，农村、企业等其他人员41.7万人。

立案62.6万件。其中立案中管干部87人、厅局级干部3456人、县处级干部2.7万人、乡科级干部8.9万人；立案现任或原任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6.1万人。

我总是宽慰母亲，2023年立案62.6万件，就有62.6万个家庭受影响，今年肯定会更多。我们作为62.6万分之一，不是孤例，别的家庭能活下去，我们一定一会可以的。

然而就在我敲下这些字时，不禁在想，父亲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都说血亲连心，但我不敢深想，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