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女的我如何擺脫對不完美受害者的指責?
一直有關注女性的處境,近期的鮑xx事件讓我有機會審視自己的性別觀念,也促使我進一步讀相關的書籍和影視作品。
對於鮑xx案,我的態度在一開始是與網上的多數人非常不同的。看到南風窗的第一份稿件,感到震驚和呆木,第二天下午讀到財新的文章,又是另一重震驚。
「為什麼這兩篇稿件所描述的事情可以如此不同?」
初讀完財新,來不及思考它操作及敘事上的問題,我的第一反應是對南風窗的不信任感,兩家媒體完全矛盾的敘事讓南風窗報導的真實性在我心中打了折扣。
隨後發現網路上一片對財新的聲討,我卻考慮為它辯護,在我看來,財新的珍貴之處是它提醒人們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並不單單是一個「變態、殘暴的男性」與「弱小、無力的女性」之間的故事。
後來進一步思考,我意識到財新稿件的問題——沒有呈現多方觀點(哪怕只是引用女孩在其他媒體採訪中的話),以及引用幫助過女孩的社工的說法(社工有可能存在違法助人倫理的問題)。後來在網路上持續發酵的稿件作者的私人朋友圈截圖——雖然我個人非常反對這種將他人的私人社交平臺動態截圖推向輿論風口浪尖的行為,但這也提醒我反思自己在閱讀時的預設,我似乎預設記者一定是有專業素養的、一定是沒有帶入個人情緒的,但事實上這些我們並不得而知,因而在閱讀報導時需要持懷疑態度。
網路上對財新的詬病主要是它的行文風格和「指責不完美受害者」的潛在意圖。
這也促使我反思自己的性別觀念,在之後便讀了相關的作品。
1.書籍《厭女》[日] 上野千鶴子
之所以會在這個事件之後第一時間去讀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是因為長期以來我都對自己內心潛在的厭女情緒有所感知,這鮮明地表現在:覺得女生都很麻煩所以更喜歡和男生交朋友、曾經覺得穿著暴露的女性都是「不正經」的,以及在這次的鮑xx事件中下意識地想要指責受害者。
上野千鶴子把「厭女」定義為「男性蔑視女性,女性厭惡自己」,後者在我身上更多地表現為渴望通過變得強大而融入男性之中,繼而把自己同「女性」割席,表現為對其他女性的排斥、指責而不是聯合、關照。
上野千鶴子在書中從厭女情緒的角度分析了現代社會的色情文化、恐同情結以及戀童癖等問題,提供了一個可以入手的性別視角,把各種我們或許已經熟悉的問題是如何被社會建構起來的講得很清晰,可以作為性別問題的入門書籍。
2.電影《不能說的遊戲》(LittleTickles)
有關「熟人性侵犯」與「戀童」,更多篇幅用在敘述女主角對童年陰影的自我療愈上,可以明顯地看到遭受性侵犯(尤其是在孩童時期)會對一個人的性格、人生觀及感情觀產生多麼大的影響,也可以看到受侵犯的女性要向其他人求助或傾訴需要經歷怎樣的掙扎。
電影全程是舞蹈與敘事穿插進行,轉場非常巧妙和自然,節奏很明快,有別於其他性侵犯影片壓抑的格調,這部影片因為女主的堅強和自我堅定,顯得更輕鬆一些(儘管只要涉及到「性侵犯」就註定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3.美劇《難以置信》(Unbelievable)
這部劇看了有段時間了,但因為主題契合所以也放在這裡推薦。
呈現了受害者從報案、接受問詢、被迫撤案直到兩位女偵探破案的全過程,是一起真實案件改編。可以看到性侵犯案件的受害者在狀態非常糟糕但依然需要面對一輪又一輪問訊是一個多麼令人窒息的情況,想來性侵以及性騷擾的受害者許多不去報案,一可能是出於名譽上的考慮(在父權制社會下幾乎註定會面臨外界的惡意揣測和汙名),二可能也是因為漫長無盡的警方問詢令人疲憊,而且還可能面對「強行要求撤案」的施壓。
劇中對美國rape kit(性侵取證套件)的使用有一個比較完整的呈現,提醒我們建立性侵後及時的取證和醫學關照體系的重要性。
以及,女性警務人員的存在非常重要,當受害者遭遇侵犯,她們的狀態可能很脆弱、很糟糕,非常需要有同性的、可以理解她的警務人員在,在警務及檢察機關中提高女性的比例會對提高性侵案件報案率有很大的幫助(而且有些男性警務人員的性別觀念真的是太糟糕了,他們也更難與女性受害者產生共情,因而常常傾向於以不以為然甚至是蕩婦羞辱的態度對待受害者,這在許多個案中都可以看到)。
4.書籍《恥》[南非] J.M.庫切
書的前半部分是大學教授廬裡誘姦了他的女學生,其間可以看到不被自大的男性所理解並接受的女性的拒絕,看到受到侵害後女性的掙扎和反復(並不是所有受害者都可以立刻去報警、聲討的,許多受害者需要時間來療愈創傷,也可能出現用「愛情」來自我安慰和合理化性侵的狀況)。
後半部分是被學校停職的盧裡來到女兒的農莊,令人震驚的是女兒隨後遭遇了一夥人入室的輪奸。不禁會想,作者是在意指父親做的惡事總有一天會以「報應」的形式還到女兒身上嗎?可為什麼在父親骯髒的性幻想和性侵犯裡受傷的是女性,作為所謂「報應」而受到懲罰的也是女性?
這部書於我而言很大一個幫助是,從對盧裡的各種想法的敘述中,讓我看到男性的「巧言令色」和「自我合理化」,讓我看到作為男性性欲望客體的女性在經歷著什麼。
5.書籍《燦爛千陽》[美] 卡勒德·胡塞尼
兩個女性的相互「看見」、相互關照與結盟。如果說阿富汗女性的生活是對有幸生活在日常之中的我們的命運的一種極端想像,那麼我們需要在意的,是每個女性首先作為一個「人」的生活狀態和處境。當一個女性被家庭暴力、性侮辱和蕩婦羞辱纏繞,她作為人的基本尊嚴被剝奪,我們又有什麼權力要求她們善良、寬容、耐心呢。
在後續分析自己對性侵犯受害者的態度時,我發現自己一面是關心女性、關心個體經驗的,能夠用性別觀點審視一些已被固化的敘事話語和社會建構,而另一面則表現出對不完美受害者的冷漠甚至於下意識的詆毀。
在某種程度上,我是厭女的,同時,我也是厭惡自己「厭惡女性」的這一點的。在上野千鶴子的書中,我得到了一部分寬慰,她說,「不存在不是從厭女症出發的女性主義者。做一個女性主義者,就意味著與厭女症的糾葛和抗爭」。我願意將自己的厭女潛意識當作一個契機和起點,從承認自己的女性厭惡出發,在對女性和個人的在意與關懷中建構性別意識。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