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怡顏悅：我只為我們在乎的事情創作

補記：對於顏怡顏悅的專訪是十月初做的了，當時脫口秀大會剛剛結束，好多媒體因為楊笠「男人普且信」的段子引起的風波而專訪楊笠，我聯絡到笑果文化的時候，勸說了幾次楊笠還是回絕了，從若干訪問來看，她也有點不想在談論女性的話題。對於楊笠來說，被打成了女權或許更多是聽眾的延伸解讀，她恰恰就是從自己的日常生活隨手拈來。而更年輕的脫口秀演員顏怡顏悅，顯然更為有意識地去傳達女性主義的觀點。當然脫口秀的目的主要還是讓觀眾覺得好笑，但在楊笠新段子「男人沒有底線」的新一輪罵戰風波之後，我再一次覺得，無論是在中國脫口秀這個看似蓬勃而實際約束重重的境況下，還是在中國社會女性處境的現實下，顏怡顏悅這樣的創作者都應該更多一些。

近年中國女性意識的逐漸覺醒，體現在網絡熱點中湧現出越來越多的女性議題，也顯現在眾多影視作品和綜藝節目的創作視角和話題之上。二零二零年中國大陸綜藝節目《脫口秀大會》第三季就因為幾個女性脫口秀演員的亮眼表現，和鮮明的女性觀點表達，引爆了一連串的女性話題討論，幾個女演員也紛紛登上了年末各大年度人物的榜單。

顏怡顏悅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不僅僅因為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或者她們的「段子」好笑。這兩個只有二十五歲的女生配合著肢體動作模仿恐怖電影《閃靈》的經典雙人劇照，諷刺影視作品對女性友誼的污名化；舉起手臂做出展示腋毛的動作表演女性腋毛羞恥的段子；在台上吐槽相親催婚、女性身材焦慮、隱形的外貌壓力、女性化妝背後的審美與消費關係。相較其他選手，她們的段子最大程度地在笑點之外脫離日常瑣碎，直指女性相關的社會議題，呈現出明顯的女性意識自覺。顏怡顏悅在專訪中也明確表達了她們的創作原則，以下是採訪摘要。

當初是怎麼進入脫口秀這個行業的？

二零一七年初我們讀大四，正準備考研，看到笑果文化的寫作冬令營，我們發過去作品就入選了，到了上海才發現這是一個脫口秀比賽，也算是誤打誤撞進入這個行業吧。我們渴望創作，一直很想寫小說也很想寫劇，沒想到這麼快就能進入一個創作行業。

我想像中文學編劇和寫段子應該差別還是挺大的，你們會否有心理落差？

是會有落差，文字編輯寫的東西會偏文本和更有深度一點，脫口秀很難挖掘得太深，但是它的優美之處在於能溝通，它能讓人聽懂你在講什麼，並且吸引別人接著聽下去。兩者之間確實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我們遇到的困難，也是如何在這兩種我們都想進行的創作之間切換文風的問題。最難的挑戰也是怎麼去掌握我們喜歡的那類英式幽默，然後讓大家也喜歡這種幽默。現在我們學會慢慢去融合目標，只要接受了兩件事都必須做，也就是累一點的問題了。

你們的老闆李誕說你們的段子比較書面化，或者說有的梗很深，有沒有哪些具體的例子？現在還依然是這樣嗎？

也沒有特別深啦，李誕可能太看得起我們了（笑）。我們比較喜歡從閱讀中尋找素材，個人的經歷太片面了，我們就希望閱讀能夠拓寬我們的經驗，而且閱讀其實是經過整理的更精華的一手經驗。所謂很深的段子就是背景會複雜一點的段子，比如消費主義；或者看上去非常geek（怪咖）的東西，比如反物質之類。

雙胞胎脫口秀甚至雙人脫口秀是非常少見的，上一季你們首次登台，嘉賓于謙就評價說「實在不知道這算是個什麼形式」，你們從脫口秀編劇到台前成為演員，當時怎麼來構思的這個呈現方法？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表演算什麼形式，只是覺得這樣是對的。生為雙胞胎，我們的這個人設本來就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而脫口秀就是要去談論自己的生活，所以這是不可割裂的，我們也只能把它當作一個機會去面對，我們剛上台的時候就是想把兩個人的這種不可分割感直接地呈現給觀眾。

不論是在台上還是看你們的一些訪問，給人一種你們完全是一體的感覺，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嗎？

是的，我們從小到大都待在一起，讀的是同一所大學，但是我們學的專業不同。因為我們確實是比較特殊的那種雙胞胎，我們更像是對方靈魂的一個碎片，彼此是不完整的人，會有一種無法分割的感覺。我們的愛好、喜歡讀的書幾乎都是一樣的，可能僅僅是會和而不同吧。因為我們受到的教育、我們所喜歡的東西、我們的人生經歷都是相似的，所以會被同樣的東西感動。

這個行業的女性演員顯然是比較少的，以你們的個人經歷而言，作為一個女性的脫口秀演員遭遇過哪些困境，與男性相比，會有什麼不同？

我覺得作為一個女脫口秀演員，比起男演員，遇到的問題更多是我們沒有現場的榜樣，沒有絕對保險的路可走，沒有一套既定的體系教我們怎麼去做。但男演員可以有很多榜樣，可以有很多範本去參考。他們談論的方式更容易被接受，談論的話題更讓人覺得感興趣，因為他們一直佔據話語主導權。

其實明顯可以感覺出，在這麼多脫口秀演員裏，很多人可能僅僅是為了好笑在說一些段子，但你們每次其實都拋出了一個話題，是有意識的去選擇了這些與女性相關的內容嗎？

是的，我們是有意識的去說這些話題的，因為我們的創作原則就是，要為值得我們在乎的事情創作，而不是僅僅逗人笑。這些東西可能是大一點的關懷，當然，也可能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它要是值得提起的、值得被關注的話題。可能是為某一個群體發聲，可能是講述一些非常人性但是不太為人察覺的事情。總之就是有點意義，那我們恰好又是女性，難得說這些話題有人會聽。

《脫口秀大會》上女選手楊笠關於男人「那麼普通但又那麼自信」的段子火了之後受到一些攻擊，其中就有說「性別話題是女性脫口秀演員的財富密碼」，對於這個說法你們怎麼看？

我們覺得其實支持楊笠的人比反對她的人多，只是反對她的人尤其吵鬧，這其實也說明她打得點很準。財富密碼這個說法很可笑，如果真的是的話，那你也可以用啊，我們女人把這個密碼開源給你，你去用好了，一起賺錢。我們和楊笠三個人有一個小群，會經常一起討論這些話題。因為關於女性主義，我們也是初學者，懂得也不太多，很怕說錯話做錯事，所以我們會一起共同學習。而這些本身也是我們的生活中很關注的事情，可能來源於我們都經歷過的遭遇、都受過的傷害，所以我們會互相安撫，一起成長。

有些脫口秀男演員的素材都是吐槽妻子、吐槽女朋友，會去跟他們討論這些問題嗎？

是的，我們會去跟他們探討這些問題，因為很多男性脫口秀演員也是我們的好朋友，他們本身也處於女性主義啟蒙之中。我覺得厭女是一個結構性問題，並不代表著一部分人是壞人，一部分人是好人，只是大家都是還沒想明白的人。所以我們女生和男生是可以互相幫助，互相理解的。抱有這個信念，才有去表達的必要。

脫口秀還是得讓觀眾笑，如果有時討論很嚴肅的話題觀眾可能一時接不住，會覺得脫口秀這個形式對你們來說有一些限制嗎？

可以說是限制，但也是一種幫助。因為如果是一個過於深的問題的話，我們大不了就不用這個形式去表達就好了。這個形式的好處在於，它讓我們意識到了溝通的重要性，讓我意識到了很多問題並不是大家想不明白，而是說不明白。脫口秀最終是一個語言藝術，那我們能做的就是要先用別的方式思考，再用脫口秀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