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转型：东欧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差异

既然已经证明了政体变革的必然性，那么这之后的民主转型问题也就凸显出来了，威权政府倒台之后会不会变得更好呢？为什么东欧巨变后许多国家实现了民主（指波兰，捷克之类建立了完整的宪政体系和实现了较高的公民政治参与的东欧国家，俄罗斯这种被寡头垄断的政体不算），但经济却没有得到中国这样的飞跃？

很容易发现，改革开放的中国与巨变后的东欧表面上最大的差异是东欧大多数国家进行了完整的宪政改革和民主转型，于是一些人就得出了结论，东欧经济出现问题的根本，就在于“资产阶级自由化”和“全盘西化”，而中国没有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则是对经济发展有利的正确做法。因此民主制度会带来动乱，不利于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改善。

是这样吗？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思考东欧与中国的政治经济差异。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改革前的中国经济体制尽管是计划经济，但实际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完全不同，东方集团国家普遍认为，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主要任务是批判资本主义经济，因此不适用于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建设，社会主义经济发展，一般被认为是所谓科学主义的”计算经济学“或者理性计划经济来指导的，也就是通过强大集权的中央制定经济计划，以此而不是以市场来规范和指导经济发展，并基于此建立了计划经济下的稳定均衡，出现的问题是在这种稳定均衡下出现的。

顺带一提，东欧国家的计划经济出现问题，似乎恰好证明了奥地利学派的论断：中央计划经济必然导致市场的【价格机制】受损（彻底的中央计划经济会完全摧毁价格机制，部分的中央计划经济会部分地破坏价格机制）。在价格机制受损的情况下，负责制定经济计划的官僚【无法】计算出各种资源的有效分配情况（《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计算》米塞斯）。后来的苏联经济学家也证明，要制订出真正理性恰当的经济计划，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个结论也可以解释为因为人类社会经济发展是一个典型的混沌系统，因此依靠人为理性本来就是无法完全预测的。

而中国从来没有建立起这样一个完整中央计划经济体制，到文革尤甚，国内经济处于完全混乱的状态，与东欧国家的经济状况其实是完全相反的，因此邓小平的改革也称为“整顿”，简单说就是恢复了一点“马钢宪法”。因此当时中国无论是按照东欧过去的模式建立经济计划，还是引入市场机制，都是毫无疑问是带来收益的，因此其经济发展要比东欧容易的多。

此外，占中国人口相当大比例的农民几乎全部支持改革，因为在人民公社下的农业发展，被国家束缚的太多，而且农业为发展工业长期处于原始积累阶段，因此农民在当时几乎完全得不到国家的保护，但却被国家拿走了太多利益。在发生饥荒时，一般情况下国家并不会发救济粮，而是给予所谓的“返销粮”指标，就是让农民拿钱去买的粮食——当时国家实行粮食垄断，对农民一般是“强制交售，不许回购”。而东欧则完全不同，东欧的农民已经得到工业发展的反哺，有较为完善的国家保障体系，引入市场机制必然会带来竞争，从而让农民利益得到部分损害，因此大部分农民对改革热情并不高，也给经济发展带来阻力。

还有关于政治体制的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东欧实现民主之后，广泛的政策参与成为了可能，因此许多经济发展政策是多方利益博弈后的结果，面临的经济改革问题很复杂。而中国因为几乎不存在任何政治参与，制订出政策的执行力更强，政策制订也因为不用担心触及普通人的利益（例如国营企业的大批下岗职工）而更简单，也就是通过威权政体的高强制力降低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内部成本，但也因此让官商勾结和权钱交易成为了可能，因为由国家主导的市场经济改革无法得到监督，即使改革是国退民进，仍然还是国家也就是权贵集团得到了改革的大部分红利。

事实上，尽管东欧在一些人口中是“全盘西化”，但仍然要比中国更像社会主义的多，东欧民主化之后的经济改革面临工人利益保护带来的阻碍，但也因此有更严格的劳动法和对被雇佣者的保护，例如波兰从经济改革之初，企业需要缴纳的社会保障金占工资总额的58%，到现在已经升到90%了。因此东欧的私有化进程实际上远比中国困难，有的企业已经谈判了十年，现在还没有搞成。例如格但斯克造船厂前后五个私有化方案都被团结工会否决了。

再者，中国经济能快速增长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在全球产业转移的背景下大量引入外资，而引入外资的最重要基础，就是威权政府下工会疲软和对工人权益保护缺失造成的低成本劳动力（也就是所谓的中国模式），这对于民主的东欧也不适用，甚至波兰申请加入欧盟时，欧盟就因为反对波兰农业保护主义对农民利益的保障（尽管欧盟自己就长期存在农业保护主义……）与其长期谈判，对波兰经济发展造成阻碍，这或许也算一种高人权“劣势”吧。

总结来说，巨变后的东欧国家经济发展的确差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但东欧的普通公民，不但没有因此利益受损，反而通过民主制度的政治参与得到了更充分的权益保障，维护了社会主义的实质平等，这种隐性优势相比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下贫富差距加大、腐败泛滥和公民权利得不到保障的隐性劣势，孰优孰劣很容易判断。而这种差异的根本，就在于东欧实现了民主转型，并且实际上，现在许多东欧国家仍然要比中国的综合发展程度要好，人民幸福指数更高。因此，民主转型不但必要，而且实际可行，人们的确能得到相比威权下更多的利益。东欧的经验，对于未来中国的民主转型是很有借鉴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