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野心
来英国前,有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公寓里。
公寓是很多年前父亲买来给我读书用的,从父母的家里搬出来以后,我就住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公寓建的时候旁边的跨江地铁尚未动工,等我再住进去,每天夜晚躺在床上,我就能听到地铁从一头回到另一头的声音。最后一班地铁的声音,比日常的声音要轻很多。
在我搬进来之前,公寓曾经租出去过好几次,有一家租户是四口之家,有一个小孩,还有一个奶奶。小孩应该刚学说话不久,墙上还有他们遗留下来的拼音识字图。另外一面墙上他们打了很多钉子进去,我觉得痛,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我的房子,这是父亲说买给我的房子,但这不是我的家,过去不曾是,此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那个暑假我在网上搜索各种清洁墙面和地板的教程,最后放弃了。我害怕一旦把房子恢复原样,我就走不掉了。我更害怕父亲以为,这房子,我接受了。
向田邦子的小说里有一个不敢装空调的女人,因为装了,就要一辈子住在公寓里了。我常常也有这个念头,墙要不要刷,落地灯要不要买,窗帘要不要换成百叶窗,不敢,怕换了心就稳定了,怕换了就真认成自己的家了。只有对家的想象还提醒着我,要出去,不能停在这里。
对家的想象,是对出走的想象。
来英国住的学生公寓,电梯坏了好几次,有一个星期连着每天爬几十楼,也没有想过要换房间。我喜欢书桌前正对一扇窗户,从窗户望出去远远的有个小红点,我把它看作是我的红色灯塔。
窗台上摆满了我的生活必用品:从爱丁堡海边捡回来的贝壳,从慈善店购买的两英镑花瓶,喝完的咖啡杯,袋泡红茶。在书桌前发着烧写完了两篇作业,晕晕乎乎地写,晕晕乎乎地读书,晕晕乎乎地抱着电脑看。
对家的想象,是对窗户的想象,也是对书桌的想象。关于家,我的野心是书桌,书桌是我的野心,书桌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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