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想到吃飯,只想好好吃飯
當講到「吃飯」這件事,我產生的第一反應大多數時候是焦慮。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似乎都在與食物進行角力鬥爭。
中學時期胃口突然變好,敞開的食慾本來是青春期的常態,香噴噴的油泡飯、無法抗拒的夜宵、一次幹掉三個包子的下午茶,生猛的食慾簡直像一隻饕餮。而當我反應過來自己一下胖了十幾斤的時候,開始討厭這種胃口帶來的副作用——一些讓人增加了自卑感的肥肉。於是從初三開始,我就踏上了晚上只吃玉米或水果、下晚自習餓到昏迷也要抵抗夜宵誘惑的長征之路。這樣的克制讓我瘦了十斤,但是也讓我的完美主義與食物產生了負面連結。我再也無法單純地享受食物的滋味了。
此時,當我想到「吃飯」,我想到的是卡路里、是身材管理。於是我強迫自己愛上了各種「健康」的食物:綠葉蔬菜、五穀粗糧、低脂牛奶,只要是低脂低卡的食物,我都會給自己洗腦,讓自己喜歡上這類食物。哪怕我覺得苦瓜真的很苦,我根本不喜歡吃苦味的食物,但因為看到科普說苦瓜可以減肥降脂,也強迫自己開始“愛吃”。這樣的好處是,這些習慣也造就了我今天的健康飲食習慣:不愛高糖油膩重口的食物,喜歡清淡健康的飲食結構。但也隨之帶來一個不知道何時才能遠離的病態習慣——情緒性進食。當攝入高熱量食物時,我開始感到莫名的焦慮,產生失控的罪惡感,此時我會一邊更加破罐破摔地攝入更多食物,一邊又在心裡苛責自己自制力的低下。當我越吃越多,也不再想為自己的貪吃負起體重上的責任時,我開始在暴食之後催吐。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一種對消化道和口腔以及心理都會形成傷害的行為,反而覺得暴食催吐是一種既能解饞又不會長胖的一舉兩得的“絕妙解法”。於是食物從我要抵抗的魔鬼,變成了一種壓力性的陪伴。
當我感到孤獨、感到有壓力、感到失落時,會吃大量的食物去填補內心的空洞。這個時候味道已經不太重要,只要是高熱量的、甜膩的、油炸的,我都想要一股腦兒塞進嘴裡,再伴著很多平時完全不敢喝的高糖飲料一起下肚。有時候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態,哪怕已經血糖突然上升到暈暈乎乎也想要把胃再塞滿一點,最多的時候能吐出來一個臉盆大小的食物,而當食物從嘴裡傾瀉而出的時候,我似乎也能從中獲得一種解脫,彷彿經此一役,我掙脫了由各種外界競爭帶來的自卑感。但很快,我又為自己這種病態的行為感到不齒;長此以往,我還收穫了慢性胃炎和越來越糟糕的牙齒。
當情緒性進食像一種難以戒斷的毒癮,陪伴了我的的大半個青春期,我終於想要把這個壞朋友驅逐出境。但這時踏踏實實地吃一頓飯,對我來說已漸漸變成一件困難的事情:我想要品嚐食物真正的滋味而不是只去計算它的熱量;我想把不同的情感存儲在味蕾中,而不僅僅只留下焦灼在記憶中。朦朧的、清晰的、香甜的、辛辣的食物,都離我過於遙遠。我從18歲,才開始重建我與食物的關係,像一個嬰孩一樣,去學習品嚐食物,去認知自己真正喜歡和討厭的口味。我也需要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吃高熱量的食物也沒有關係,長胖一兩斤也沒有關係。
但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也沒有完全成功,這位“朋友”依然偶爾上門拜訪,只是頻率低了很多。並且這位朋友也換了另一種方式呈現在我的生活中:當我開始規律健身運動,我開始用碳水、蛋白、脂肪等攝入來規劃每一餐的飲食。儘管我允許自己吃得更多,但是我的進食也更偏向於一種目的:飽腹或者減脂增肌。但哪怕已經知道這種對食物的掌控和失控是強迫症和完美主義式的心理疾病,我也不再為此苛責自己。如果暴食的勁頭出現時能拒絕它,那就感到驕傲;如果拒絕失敗,那就下次再試試拒絕。
因為吃飯在很多時候不僅僅只是吃飯,對食物的需求背後還有對自我的要求,吃飯的環境也包含著關係和情緒的互動,這些林林總總的因子構成了我們對「吃飯」形成的感覺。但我依然羨慕能簡單吃飯的人們,希望在某一天開始我也能做到,當想到吃飯時,只想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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