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的寂寞：讀戴望舒《白蝴蝶》

《白蝴蝶》

給甚麼智慧給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開了空白之頁，
合上了空白之頁？

翻開的書頁：
寂寞；
合上的書頁：
寂寞。

《White Butterfly》

(Translated by Roger Lee)

What kind of wisdom are you giving me,
White Butterfly little and tiny,
spreading the blank pages,
folding the blank pages?

pages spread:
loneliness;
pages folded:
loneliness.

今次和大家分享戴望舒的一首短詩《白蝴蝶》。

詩的畫面非常簡單：一隻「小小的白蝴蝶」飛到「我」面前，白色的翅膀打開又合上。本來平凡不過的事情，卻引起「我」的注意與思考。蝴蝶為甚麼會飛來？牠的兩片翅膀打開再合上，不就好像一本自動開合的書一般麼？書總是就著某些主題告訴我們一些東西：封面上的書名揭示主題，書中的影像文字則對主題加以解釋、說明和申論。這蝴蝶是一本怎樣的書？帶來了甚麼信息？有趣的是，這是一隻白蝴蝶，所以這書不論封面還是內頁，既沒有片言隻字，也沒有圖畫相片，只是空白一片，沒有任何內容和意義！

對着這「空白的頁」，「我」不單沒有改變原先的想法，反而著眼於白蝴蝶翅膀的開合：牠必定有重要的東西要告訴我，不然為甚麼要專誠飛到我面前，把空白的頁翻開又合上？空白的頁自然不可能給予「我」關於世界的知識，卻可以帶給「我」知慧，向「我」揭示宇宙人生的真理和奧秘。智慧跟知識不同。知識是關於世上不同事物——包括人、甚至認知者自己 ——的性質、結構、運作的模式與規律的資訊；而智慧則是對於宇宙人生的洞見，通常是通過個人生活體驗獲得，並且對個人生活的方向有所啟示。對「我」而言，這一片空白本身正是蝴蝶要傳遞給我的智慧！

這是甚麼智慧？書本身只是一疊空白的紙，要靠其他東西——文字與圖畫來給予它內容和意義。人生豈不亦是如此：開始時沒有特定的主題或內容，一切意義都需要後來由其他人、物和事來填補，而當人生走到盡頭，無論曾經多精彩的內容都會消失，只剩下本來的空白。由生命之書翻開起始至合上終結，終究都只得自己一人，任何其他在我生命中出現同行過的人，都只不過是和我偶然擦身交錯的過客。蝴蝶蒼白翅膀的開合，正好像要告訴「我」：人生本質就是如斯寂寞。

當然，白蝴蝶只是湊巧經過，卻讓寂寞的「我」看清人生的寂寞。

原文刊登於：Rog Dr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