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被淋濕的日子寫出來透透氣。
害怕、長大
1.
我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是小五的暑假去新加坡小小的交換,那時候我跟全團最年紀最大的姐姐(但也才國一吧)分到同一房。
第三天晚上,室友姐姐在洗澡的時候,我突然問到一股煙味,然後房間裡突然就沒有燈了。用那時候不懂、但現在已經知道的名詞來說,叫做電線走火。嗯。
我聽到浴室裡的水聲停了,然後她尖叫著問我怎麼辦。
之後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我跳下床,摸到手機把手電筒打開,把棉被整個蓋到房間裏唯一亮著紅紅火光的地方上面,然後抓起浴巾把洗澡到一半還渾身泡泡但整個嚇呆的她包起來拖出房間,在路上先捶了牆壁上的消防鈴、把隔壁房探頭出來的男生踹回房間、去敲老師的門,最後在老師開門的時候,先把來不及穿衣服只包了浴巾的室友姐姐塞進房間,再跟老師說:
呃,我們房間好像、失火了。
2.
那天狀況很快就被排除,我唯一的損失就只有擺在插座旁邊的一本書被熏黑了幾頁。
那本書叫《鹿男》,是我第一次去台北時在101誠品買的,那時候台北還是充滿憧憬跟新奇的地方。
在那天之前我已經把《鹿男》翻過很多很多次,多到就算那幾頁被燻黑我都還完全記得原本那裡是什麼內容,我現在都還能說出那頁在寫的是男老師看著女主角堀田在劍道場上活躍的樣子,想著只要她握著繩結的其中一端,好像任何問題都能解開。
所以那晚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幾乎沒損失了。
老師帶了很多零食飲料來安撫我們時,我甚至吃得挺開心的,坐在床上晃著腳,看室友姐姐哭了一整晚。
「別哭了,沒事啊,你看她都沒哭啊,她年紀比你小欸。」
那時候老師跟室友姐姐說,如果是現在的我聽到,應該會意識到我其實該皺眉打斷這句話。
但那時我只是默默又吸了一口鋁箔包的飲料,沒忘記要讓一點空氣流進去吸管、飲料喝起來才會有好喝的泡沫。
等到老師離開後,室友姐姐突然抬頭看著我,雙眼哭得紅紅的。
「你不怕嗎?你為什麼不哭?」她問我。
我想了很久,最後只是壓扁了喝完的鋁箔包,然後老實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不覺得怕啊。」
3.
那天之後我上網查了資料,終於知道那叫電線走火,更知道要是再嚴重一點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
然後我才懂了那晚室友姐姐為什麼要這樣問我,還有為什麼我漫不在乎的報平安電話嚇壞了我爸媽。
我原本還是沒感覺到什麼差別,直到回國幾個月後的某晚熄燈睡覺時,我發現房間裡唯一剩下的光源是書桌上的延長線開關。
紅色的。
我看著那顆已經用了很多年的開關燈泡微微顫動著光線,一如往常,卻發現我無法入眠。
我忽地就懂了。
如果再回到那晚房裡、再被室友姐姐問一次,我想我會回答她說:
「我不覺得怕,只是因為我不知道。」
4.
那晚我翻來覆去,直到引來老媽關照,她很快發現了問題點。
「你怕嗎?」
她問我,隨手拿了塊布把那個開關的紅色光線擋起來。
我卻還是睡不著。
老媽離開房間後,我又跳起身把那塊布掀開,繼續神經質的盯著那顆紅色的小燈泡在漆黑的房裡獨自亮著。
奇怪的是,雖然不知道原理在哪,但這反而讓我覺得比看不見它還有安全感得多。
印象中,那晚我在睡意與害怕間死命又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睡著了。
這樣的內心搏鬥持續了好多個晚上,天天上演,可不知道哪天,當我突然又想起這件往事時,我發現,我其實又早就能在那顆紅燈亮著時毫無障礙的入睡。
大概是後來腦子裏已經多了很多比那更值得害怕的事情吧,像是比那紅光還鮮豔的、數學考卷上慘不忍睹的紅筆筆跡,或是比那小小光點還大上不知道幾倍的學校操場。
比起糾結在那個紅色光點上頭,我開始更煩惱起明天有幾張數學考卷或要跑幾圈操場這種問題。
也許那就是長大。
5.
又隔了更久的時間,昨晚偶然想起這件往事時,我發現,如今我甚至也很少再想起當年天天困擾著我的數學考卷跟學校操場。
我眼前的難題有很多不再有紅筆能告訴我答案對錯,我如今面對的世界比操場大上千百倍,我卻被關在小小的房間裏無處可去,也無處可逃。
唯一相同的只有又一個沒睡好的晚上。
昨晚,我在關燈的房裡滑著手機,知道那對眼睛或睡眠都一點幫助也沒有,卻還是這樣做了。
直到我突然滑到林立青的貼文,那篇文裡他寫了當他們在萬華著急的找人手時幫忙搬水時,前一天還在他們頭疼人物名單上、嚷嚷著好怕出門的無家者阿伯第一個騎著鐵馬衝去幫忙的故事。
「你不怕嗎?」他們問。
「當然怕啊!」他說,「但是,會驚才有膽。」
接著我想,
對,就是這樣。
我想我終於搞懂,為什麼當初我會想跳起身掀開那塊布,寧願直視著有不好回憶的紅光,都不願意明知道它在那卻讓自己什麼都看不到。
從無知的愚昧自信、到理解卻因此恐懼、再到跨越這份恐懼面對下一個挑戰。
(說到這裡其實挺明顯的,就是那個很多人也許都聽過的達克效應,一張圖就能解釋的事情,但我現在就是不想用一個看起來好像很厲害但很遙遠的詞解釋這一切,而寧願寫一篇落落長的故事。)
願意直視是第一步,願意理解、最後與其共存,才是消弭恐懼的方法。
當然,恐懼不可能會被根除,只要還在這世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它就是會這樣一次又一次敲開我們的門,挑戰還只可能越來越龐大艱難。
但唯有我們願意去握著繩結的一端(我又想起鹿男,幾乎能看見堀田的竹劍劃破被燻黑的書頁出擊的樣子),問題才可能會被解開。
在一次又一次的搏鬥中,紅光會過去、數學考卷學校操場會過去,然後,(如果可以,我希望越快越好),總有一天,疫情會過去——但那也不會是終點。
之後的每一次,我們大概都還是會怕得要死,但如今我們也已經知道,再怎麼怕,我們也都只能、也都應該去面對、並好好解決。
現在,我很確定,這就是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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