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 （4）

四 人生是清淡的，需要酒！烈酒！

夜游神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出国留学，一开始并不在加拿大，而是在某国的一个小镇上学习并打工。

这个“某国”到底是哪国笔者无从得知，但他后来曾遗憾地说当初应该去日本留学，证明“某国”不是日本。他又提到一起打工的工友中既有自称皇族的匈牙利人，也有当地土著，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去美国留学的人最多，二来很少听到欧洲哪国有土著一说，再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没有全球化，当时大概只有美国才汇集了全世界各国的移民、难民。最后，从美国转来加拿大也很容易、很常见，我权且当这 “某国”是美国吧。当然，据他所说，是《白雪红尘》为他指明了道路， 95年在一个华人网上看小说连载，没等连载完毕，人已到了加拿大。 

夜游神出国的年代，国内还不时兴移民，出国的都是留学生，人数也不多，以公派为主，像夜游神这样自费留学的大陆学生凤毛麟角。这也可以反证他出国前家庭条件并不差，不太像虹镇老街上扛大包的出生。不过，即使有家底，夜游神勤工俭学还是吃了不少苦。

出国第一年夜游神的体重直线下降至45公斤， “只要有光线能透过的空隙，我都能挤进去。”他说自己进室友的房间，不用推门，顺着门缝就进去了。

人生的第一辆车是1978年的蓝色福特，车跑起来没啥毛病，只是油表指针不动，也懒得修，他想了一个法子，记公里数来加油，为了保险起见，车上始终放着一只盛满汽油的油壶。 

第一次去小镇上的超市，他眼睛四处搜寻，专挑超市里最便宜的东西，结果拿的是一包猫粮。也许因为他是小镇上的第一个中国人，也许他神情忐忑，反正收银员看出他是买给自己吃的，便善意提醒他，夜游神面红耳赤地出了超市。其实大家初出国门，多少都闹过笑话吧。

出国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学校早已放假，打工场也关了门，夜游神一个人孤单单无处可去，只能待在房间里望着窗外发呆，他总觉得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个个面带微笑，因为他们都赶着回家过节，强烈的落寞感涌上心头。出国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素食淡饭，每日早晚两顿，常常两块面包将就一餐，因为忙碌倒并不觉得饿。可是，假期里空闲下来后，饥饿像一只野猫在他心里抓挠个不停，刚到中午他已经把整条面包都消灭了，还是饿，还想吃，想吃。这时，门铃响了。他狐疑地起身开门，大过节的，谁会来找他？眼前站着一对陌生的年轻情侣，看上去像华裔。他们非常有礼貌地祝他圣诞快乐，然后用生硬的国语告诉他，他们是来自东南亚的留学生，经常在这里散步，已经看见过他很多回。最后，两人羞怯地塞给他一个精美的纸包，告辞而去。关上门，夜游神立即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汉堡，还有薯条，饼干等 ……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个汉堡的美味似乎永远萦绕在舌尖，无法忘怀。

出国后第一次打工，干的是很重的体力活，学校所在地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小镇上外国人很少，那个年代还不时兴政治正确，很多人思想僵化，怕黄祸，反亚洲人，种族歧视明目张胆，而夜游神是在那里打工的唯一亚洲人。老板满嘴脏话，从早到晚骂他中国佬，夜游神被骂到完全麻木，看到老板就心惊胆战。圣诞节前，天气寒冷，他跟其他工友们一道，穿着T恤到室外搬货，搬完后就病倒了，连续一周卧床不起，一直到圣诞节，最后仍被老板炒了鱿鱼。

然而苦中有乐，那些工友们待他很好。他们大多是流浪汉，有土著也有白人，这些人活得最潇洒，每年只忙几个月，没活干了就到处流浪。晚上歇下来后，除了喝啤酒就是吸大麻。夜游神混迹于他们中间，啤酒白喝，大麻免费吸。据他说，晚上放工吃完饭，那帮流浪汉个个都掏出一根样子看上去很普通的小管子，没见过世面的夜游神以为他们要把烟丝塞在里面，做个简易的烟斗。结果，他们互相传递一包白色粉末，然后填在管子里点燃，顿时，空气里弥漫着很难闻的臭味。他们就这样一边吸，一边聊天。有一天，其中一个号称祖先是匈牙利国王的流浪汉把管子递给他，夜游神盛情难却，只好吸了两口，实在受不了那股怪味道，后来再也没碰过。

当然，笔者对其真实性持怀疑态度，因为大麻不太可能是白色粉末，再者，偏僻小镇上的苦力们有钱到不但每天晚上抽大麻还有富余？要是这样还打个什么工，直接逍遥快活去了。也许这只是老夜看完《Breaking Bad》后的乱谈，他姑妄言之，我们就姑妄听之吧。

工友中有一对土著，是不是夫妻老夜不知道，反正两人住在一起，女的1米8，身材非常健美，看上去就像酋长的女儿；男的比夜游神还矮，但是非常壮实。男人有很多绝招，比如徒手抓蛇，抓蜥蜴之类，老夜亲眼见过。他们说的很多话他听不太懂，但他们之间说得最多的那一句他是听得懂的——I Love You。夜游神离开小镇的那天，他在镇上又看到了这两人，女的比男的高一头，非常温顺地、默默地跟在男的后面，一前一后走着。

不久后他还得知，那个总是骂他的老板出事故意外死了，夜游神相当震憾，如果说这是惩罚，那么这惩罚实在太重，震惊之下，老夜记起他的好来，虽然凶，但从不克扣工钱。在老夜后来的打工、工作岁月中，他碰到过比这位老板坏上数倍的人，可他们全都好好地活着。

此后，岁月流转，夜游神辗转多地，吃过的苦一言难尽，但时光淘汰下来、留在他心底的全是那些温暖过他的人和事。比如，那些将他当作自己人的流浪汉们；还有那个偷偷从客人给她的两张5块钱的小费中分出一张塞给他，要他别吱声，第二天买个早餐吃的女招待；还有圣诞节那一对可爱的情侣……

夜游神在国外的生活是清苦的，寂寞和孤独之下，酒成了他的好朋友。以前在国内，喝啤酒都能醉，现在一瓶二锅头一晚就能喝见底。 等不到爱的他等来了酒的陪伴。早些年，年轻时，他喜欢泡酒吧，曾经每个周五夜晚都泡在酒吧里，他喜欢那里的热闹嘈杂，恍惚间就忘了自己的孤独凄苦，他也曾喝Scotch喝得在厕所里狂吐，醉到人事不知。他说，“人生是清淡的，需要酒！烈酒！”

变成老夜的他现在喜欢在家独酌，年老的身体已经不惯烈酒，他多数时间自斟自饮，在网上看看黑白老电影，上论坛版聊几句，再回想一下这一生看过的山水，遇过的人，静坐室中，前尘往事，冷暖，呼啸而来，直到四周俱寂，方知是梦。桌上一灯如豆，杯中残酒犹有余温，只是人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