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性骚扰、女权主义的11条思考

最近史航的事，以及由此牵涉出的话题比较热。目前已经有十来位女性站出来讲述过往，基本可以确定史航性骚扰实锤。

朋友圈不少朋友也写了文字，从各个角度表达观点。我也思考了点有关性骚扰、女权主义的一些东西，总结为11段话，写出来分享下。

【一】

女权主义（女性主义），是一种理念——尽管流派纷呈、主张各异，但其核心，无非是主张“女性应该和男性享有平等的权利”；

女权主义者是一群人——信奉或者认同“女权主义”这一理论的人群，不限男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各式各样的状态。女权主义群体中，有理论好的、有情感激烈的，有诉求合理的、也有投机的，必然参差不齐。我们不能因为某些人的自己问题，而对所有女权主义者、对女权主义产生偏见。我们可以不喜欢具体某个人，但是不合适在表达中，污名化一个群体。

须知各个群体中都有偏激、糟糕、投机、极端的人——但这是人的局限性所致，并不妨碍女权主义理念的合理性。因为除了生理和个体差异之外，女人本来就应该和男性享有同等的权利，这本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二】

说到“偏激”……怎么样才算“偏激”？可能每个人判断标准不同。但是，我一直觉得，假如对方属于“非意识形态”的民间观点，那么，我们每个人，其实可以多宽容一些“偏激”观点。理由有三：

 1、意识形态不能偏激——因为意识形态偏激，我们都得半死不活；但是非意识形态的各类观点，恰恰应该丰富多元。只有丰富多元的理念，才可以对抗意识形态的一家独大、才会让社会更健康。所以，社会中的各类声音，有理性的、有狂热的、有温和的、有偏激的，互相对冲、平衡，这才是正常舆论生态。

 2、新的观念，往往是打破旧习惯的。那么，在旧观念者看来，新观念也是“偏激”的。清朝末年看待维新思想，会认为他们太偏激；看到女生拒绝缠足，也会认为太偏激。所以，有时候掌握话语权的人们、既得利益者们，宽容一点“偏激”的声音，可能就会给社会进步，留下了一点空间。

 3、在新旧观念交替的时刻，新观念是很难表达出来的。某种程度上，新观念“偏激”，正说明了旧观念的强大。试想，如果连“偏激的表达”都不被重视，您指望“理性温和的声音”就可以被听到么？这未免太过理想化、太强人所难。

当然，以上所说，基于一个前提：就是这些“偏激的观点”，不能是鼓吹扩张公权和伤害他人。但是，起码我所了解的女权主义思想，并不是这样，她们只是想追求平等权利而已。我想，只要不是主张类似“阉割所有男人”这种明显伤害他人的说法，其余的声音，男性都可以宽容之。

【三】

人人都有阴暗的地方、大家都不是道德完人。我们不应该用圣人标准要求别人，也不应该以“一丑遮百美”。

我觉得每天都有糟糕的事发生，但是很少见到公众人物公开认错和道歉。这里面的原因很多，其中重要的一点，大概是觉得有了瑕疵，就再也无法“维系完美人设”了吧？

其实这样大可不必。

我们应该承认自己的缺点和不足，坦然面对之，错了就认，以后改正就是——公众人物，更应该如此，这样不仅不会有“完美包袱”，自己会活的轻松；也不会小心翼翼，为了维持某种人设，导致小错变大错；更加不会为了维持某种人设，而作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把自己包装成先知、万事通，然后胡说八道误导别人。

而作为“观众”一方，也应该对公众人物祛魅，不用把他们捧成神，要知道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凡人。

人，是很多面的。正视他们某一方面的污点，但也不必抹杀其余的优长。

如此，大家都放松点，都不用紧绷那根弦，整体环境宽松了，对人对己都有好处。

【四】

我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条长长的鄙视链、各式各样的鄙视网之中。性别歧视、地域歧视、性格歧视、学历歧视、外貌歧视、年龄歧视、身材歧视……

这些歧视无处不在，这类歧视的背后，都是觉得应该有个统一的最高标准，然后依次降级，形成歧视链。

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合适的。

我主张价值多元，审美价值更应该多元。胖瘦美丑各有所好。我们可以不喜欢某种外貌类型、穿着打扮，但是尽可能的，应该避免对一个人，公开表达容貌羞辱。

此外，对男性进行容貌羞辱，和对女性进行容貌羞辱，都是一样的行为，都不合适。可以直接反驳某个人的观点，不应该攻击她的外貌；可以直接锤史航性骚扰的事实，但是同样的，也不应该对他进行外貌攻击。

【五】

在性骚扰的话题上，男女之别固然重要——确实会有在陌生人之间，一方仰仗身体强壮，对另一方进行性骚扰的情况。

但是更为广泛、普遍的，还是熟人之间的性骚扰。

这个现象说明，性骚扰，更多是权力结构在作祟。比如，男性领导骚扰女性下属比较常见；但是女性领导骚扰男性下属的事情，也不绝于耳。即便是文艺圈子，曝出来的一些性骚扰事件，咸湿的一方，也都是成名人物——名望、人脉和行业地位，也会形成实际的权力影响。

所以，只要还存在严重不平等的权力结构，上位者就会对下位者施以各种暴力——包括性骚扰、性暴力。所以，不管什么主义，什么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英美保守主义……我觉得，最重要的，都是对抗公共权力，批判和警惕权力结构本身。须知“人全”，并不是一个空中楼阁的概念。争取女性权利，就是争取人全。

如果大家的目标都一致，那么大家就都是护戒小分队的成员，巫师、精灵和矮人之间，不必势同水火，共同对抗索隆才是关键。

【六】

一些朋友会担心，女权主义可能会形成新的某种压迫。

这个担心有点过早。只要女权主义尚未变成意识形态、去专政异见者，这个担心就有点过早。

目前在中国，女权主义方兴未艾，还是很小的声音，他们争取女性权利，同时也就在争取任泉。和自由主义等一样，都是属于“不受待见”的一方。异见者彼此之间不应该污名化、妖魔化。

诚然，权力会利用女权主义搞事情，去污蔑栽赃一些人；也会有一些女性，主张借助铁拳打男权——然而，这在我看来，主要都还是铁拳的问题。这有点类似“举报问题”。举报者固然人品有亏，但是能把个体之恶，变为现实迫害的，则是权力的力量。固然应该谴责举报者，但是权力，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所以，以上种种乱相越多，就越让我觉得，批判铁拳的必要性。

大象蹲在那里，会利用其天然优势，把一切反对它的声音，都反弹出去，变成迫害别人的工具。那么，真正的罪魁，其实是那头巨象。

【七】

性道德、性禁忌……我们被权力和专制的文化约束着，一直耻于谈性，性成为神秘不可触碰的红线，很少有人敢公开正视它。

在这种环境下，无论男女、无论高位者还是下位者，我们都普遍存在于性压抑之中，由此，性的话题才会如此敏感，“性支配”才有那么大的魅惑力。

性知识也不能被正常普及，两性关系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一些很常识性的问题（比如“no means no”），许多人也全然不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霸道总裁文，在有意无意的重复着那糟糕的价值观：女生说“No”，其实是在“欲拒还迎”。

性知识的普及和性权利的争取，任重而道远。

【八】

权力结构最深重的地方，并不是文艺圈子，是权力和财富最集中的地方。那里，才隐藏着更多的性暴力和性骚扰。至今，也没有几个人受害人敢公开发声。

被曝出来的文艺界的性骚扰、咸猪手，与那些地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并不妨碍可以从文艺圈子开始，一点一点推进观念更新。

只是，在批评文艺圈性骚扰的时候，需要同时意识到这个现实：这只是冰山一角，成千万倍、更加黑暗、更加肮脏的咸猪手，我们现在连碰都不敢碰。

【九】

表达观点，总有言说对象。言说对象不同，侧重点也不同。

我通常的原则是：

对自己而言，应该告诉自己：请管理好自己的欲望；

但是公共表达而言：可以更多批判权力结构所带来的制度性歧视，以及权力结构本身——如果制度公正、司法独立，舆论环境也自由一些，再出现性骚扰、性暴力的事情，可能就会有更好的解决路径。总不至于像某些性骚扰者一样，依旧可以在权力的庇护下逍遥法外，连出庭都懒得出。

【十】

然后，分享个非常赞的观点。

昨天晚上和一位女性朋友聊天，她说到一个非常赞的观点，特此分享下。

性骚扰事件中，取证非常困难。难点在于男女双方对一些行为的判定并不相同。可能说某句话，女性觉得是被性骚扰了，而男性觉得是在关心、试探或是增加氛围感，根本算不上“骚扰”。那么这时候，确实难以判定，围观群众也会分不清是非。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如果觉得被冒犯到，请一定明确的表达“不”、“您这样让我不舒服了”等等，明确的传递拒绝的信号！

如果在说出“不”之后，对方依旧不断试探、说不恰当的话，那就是性骚扰无疑。

这时候，围观群众也会比较明确是非，也有利于未来的取证。

这个观点个人觉得非常赞，非常有用，因此特此分享下。

【十一】

最后想说的是：

作为男性，作为一名持自由主义观念的男性，我真心觉得，不应该污名化女权主义者、和“有权利意识的女性”。

这三年来，写了《封城日记》的是方方、写《长安十日》的是j雪，动身营救铁链女的是wu衣、第一个举x4的是李km，去年年底冲在前面、被羁押的大多也都是女生——不管他们是否有“女权主义”的标签，她们都是在为争取基本的人的权利而努力。

就先写这么。多总之，我一直觉得，应该恶猜公权，善待私权；对公权多一点苛责，对民间和“少数派”的声音，则应多一份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