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張文襄幕府紀聞》與辜鴻銘小記

芥川龍之介就跟三島由紀夫說過,你到北京一定要見見辜鴻銘先生。


《張文襄幕府紀聞》,是清末名人辜鴻銘回憶其在當張之洞那裡幕僚時的小散文,內容十分有意思。如「半部論語」這一篇下:

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朱子解「敬事而信」,曰:「敬其事而信於民。」

余謂:「『信』當作有恒解,如唐詩『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猶憶昔年徐致祥劾張文襄摺內,有參其「起居無節」一款。

後經李翰章覆奏曰:「張之洞治簿書至深夜,間有是事。然譽之者曰,夙夜在公;非之者曰,起居無節。」

按夙夜在公者,則敬事也;起居無節,則無信也。敬事而無信,則百事俱廢。西人治國行政,所以能百事具舉者,蓋僅得論語敬事而信一語。昔宋趙普謂半部論語可治天下,余謂此半章論語,亦可振興中國。

今日中國官場上下,果能敬事而信,則州縣官不致於三百六十日中有三百日皆在官廳上過日子矣!

又憶劉忠誠薨,張文襄調署兩江,當時因節省經費,令在署幕僚,皆自備伙食。屬莫苦之,有怨言。適是年會試題為「道千乘」一章,余因戲謂同僚曰:「我大帥可謂敬事而無信,節用而不愛人,使民無時。人謂我大帥學問貫古今,余謂我大帥學問,即一章論語亦僅通得一半耳。」聞者莫不捧腹。

能讀原文者,可跳過在下不才的翻譯:

孔子說治理一個大國家,要「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朱熹解釋「敬事而信」的意思是「敬其事而信於民。」

我認為這裡的「信」是指「有恒」的意思,和唐詩「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裡的「信」是一樣的解釋。

還記得當年當過浙江學政和大理寺卿的徐致祥曾經參劾張之洞(張之洞,諡文襄,故尊稱其為「張文襄」),其中一個理由是說張之洞的生活作息不正常。

後來朝廷派了李鴻章的哥哥李翰章去調查,結論是說:張之洞常常批閱公文到深夜,稱讚他的人說他是工作超認真;批評他的人就說他生活作息不正常。

我認為工作超認真,就是孔子說「敬事」的意思;而生活作息不正常,就是沒有做到孔子說的「信」。工作超認真做到生病、過勞死,就不能有恒,那就什麼都做不好。西洋人治國行政之所以樣樣都比較進步,就是因為他們有做到論語「敬事而信」的要求。以前宋朝的宰相趙普曾經說「半部論語可治天下」;我則說:若做到論語這半句話的要求,就可以振興中國。

今日中國大大小小的行政官員,如果能做到「敬事而信」,那麼州官縣官也不致於在一年中有三百天都在辦公室裡加班。

我又想起之前劉坤一(劉坤一,曾任兩廣總督、兩江總督、南洋通商大臣,及於甲午戰爭時任欽差大臣,諡忠誠,賜封一等男爵,所以其死稱為「薨」。)往生之後,張之洞調來當兩江總督,當時張之洞為了節省經費,就不提供餐點,命令來上班的幕僚都要自備伙食,讓大家覺得很麻煩,一直說幹!。剛好那一年的會試,題目就是論語「道千乘」那一段,我跟同事開玩笑說:「我們老闆可以說敬事而無信,節用而不愛人,使民無時。大家都說我們老闆學貫古今,但我看他老兄連論語的這句話也才讀通一半而已。」大家聽了哈哈大笑。

這則小筆記讀來感觸良多。身邊諸多朋友、同事、同學,多的是工作超認真,績效斐然者,但卻常有操到爆肝、拿命來換的怨歎。這不就是辜鴻銘說的「敬事而不信」?

還有些人,什麼事都做不好還累的要死。逢人就說自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起了。

爆肝好像是一種東亞特色,台、日、韓三地,都有過勞地獄之譏。「該工作就工作,該休息就休息」,對西方人來說這麼簡單的道理,到東亞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這或許可以說是中心與邊緣的差異,雖然說旋轉的速率是一,但活在圓心的人,感受到的切線速度當然會比活在圓週的人小的多。人在邊緣,就要卯起來跑,才跟的上旋轉。

這個全球化的旋轉,也有人不參加。他們在自己的圓心就過著舒服鬆散的日子,但是一旦要參加,被「轉起來」恐怕是無可避免的命運。

辜鴻銘這個人說來很有意思,他本不是清國人,是在南洋長大的,自小讀的是英文。後來跑到中國,卻找到認同,變成一個大中華主義者。人家都剪辮子,他反而要留辮子。大時代追求男女平等,他老人家卻說男人應當有妻有妾,就像一個茶壼要配好幾個杯子,這是中華傳統美德云云。

但是因為他頭腦好,英文也好,很多中國的古籍經典,都是他翻譯介紹到西方。外國人看到這個希奇古怪的老頭兒,語言上又溝通無礙,大感稀奇。於是辜鴻銘竟成為當年北京城的一道活風景,你到北京若沒見過他,表示你是上不了檯面的小人物。

芥川龍之介就跟三島由紀夫說過,你到北京一定要見見辜鴻銘先生。三島後來把這段經歷寫在他的遊記裡(台灣有中譯本,但我讀過就忘了書名),沒有什麼好評,覺得見面不如聞名。

辜鴻銘也到過台灣,因為他在台灣有親戚,就是現今的財閥中信辜家。這事很多人不知道,算是聊聊八卦吧!

我忘了在那本書看到,可能是林獻堂或林幼春,曾經在搭輪船出國留學的途中,遇到過辜鴻銘,辜鴻銘對他們出國留學一事大表不然,認為霧峰林家有林癡仙這麼一位大詩人在,留個屁學,不如回家好好跟著叔父學作詩。

不過呢.....兩江總督張之洞需要辜鴻銘當幕僚,不就是因為您辜老先生英文好,有海外關係嗎?難道會是欣賞茶壼茶杯說?

總之,在時代變革之際,容易出現有趣的人。

台北有一個「何創時書法基金會」,是創辦人何國慶先生用父親的名字成立的,典藏和活動都相當有水準。他們收了很多東西,但特別偏好明末清初、清末民初的作品。據說何先生認為,在動亂的時代,藝術家既無奈又掙扎,特別容易出現厲害的作品。

國家不幸詩家幸。有句老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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