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的轻盈魅力:探析路雅婷的《祝你太太好》
( 原文刊载于虚词・无形)
文|谢晓阳
路过芳芳美容美发芳芳不在《在去宏达北路邮局的路上》路雅婷
最近出席一个文学颁奖礼,新诗评审说他无法认同短诗,「好的东西没一件是容易的,建金字塔、罗浮宫会容易吗?好的诗是有架构的,精致的……」这使我十分纳闷,这反映了:一、短诗没可能在文学比赛获奖,二、他喜欢金字塔和罗浮宫——莫奈笔下那种简陋农舍大概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如果把这种眼光套在艺术,不够大的画面、没有景深、阴影,也统统不算好画了。
或许他意思是:短诗没法充分展现作者的文学实力,那可能是侥幸,是灵光一闪,是昙花一现——可这不就是诗的本质吗?最近读到北京八十后诗人路雅婷的「非卖品」诗集《祝你太太好》(传说是她不想去申请ISBN,所以诗集成了朋友间口耳手相传的非卖品),书内统统都是短诗——句子短,行数也少,却让我感受到短诗的力量和魅力。
路雅婷的诗肯定不是金字塔。书中何小竹与她的访谈提到,路雅婷说自己「本名很普通,跟所有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一样,一抓一大把」,然后她又改了个同样普通,「一抓一大把」的笔名。有些诗人志向宏大,以历史和社会责任出发,写以巴冲突、乌俄战争,路雅婷却写《一只蜈蚣飞到十七楼》、《鸡眼膏好用我也推荐给你》、《夜里没人跟我抢秋千》——你以为她是随心作诗,她却是特地辞掉正职去写好这本诗集。
《祝你太太好》看似是一堆生活中的无聊琐碎事,却让人想起种种社会现象。以书中最短的诗《在去宏达北路邮局的路上》为例,寥寥两句就令读者不禁想:这人找芳芳干吗?芳芳是谁?这个带着香气,实际上又有点俗气的名字,在城市中是怎么样的标志和存在?芳芳是真名吗?还是店名?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女生找芳芳是为了聊天?男生找她是另有所图?世上有多少个芳芳,在各大美容美发店,成为城市人心灵的停泊站?这一切问号,已远远超出了诗的字数,路雅婷也不想解答,保持诗的轻盈和愉快,继续在城市游走。
有时她带着行为艺术家的精神,拿惯常事物来做小实验,如《在沙发底下捡到一粒赤峰瓜子》:
我要把它带回故乡从北京坐火车到赤峰在那里将它安顿好再从赤峰坐火车回到北京回来时可以坐慢车
这使我想起一个艺术家朋友。话说2020年有新闻传出,香港机场三跑工程填海的海砂,是由中国抽砂船从台湾的马祖和澎湖一带非法盗取,再供应至香港。于是朋友计划做一个艺术作品,从机场抓一把沙,再坐飞机到澎湖,把沙子还给台湾——不过几年也不见行动,大概放弃了。路雅婷不知是带着何种意图,想把地下角落的瓜子带回赤峰?但她确切地用她的诗把北京的瓜子和内蒙古连结起来了,读者得以用新视角审视身边习以为常的物件,重新想像它的供应链和各种连结。从何小祝的访问中,路雅婷说相比结构,她更注重诗歌的暗流;「比如河面上漂着一个塑料袋……我更在意的,是形成这些运动轨迹的『动机』,即河水有多深,有多急,下面是不是暗藏礁石,或者存在着一些超出我日常经验的东西。」看来她就是喜欢用简短浅白的文字写那个塑料袋的浮动,留下无限空白去让读者猜测底下的种种。
熟悉了她的手段后,可以发现她写爱情和亲情也有类似的技巧:
《我喜欢你》
像童年时拔掉小鸟的羽毛把蚯蚓一切两半像撕裂蝴蝶的翅膀敲碎蜗牛的壳像把萤火虫留到第二天清晨像…像…
我就是这样喜欢着你
《纸船》
边接你的电话边用一张单据折一只小船那是五岁时父亲教我的折叠的关键在于最后一步从中心线的位置朝两侧拉伸——伸到不能再伸迅速把里面的部分往外翻翻出来,撑起,再调整我总是卡在这一步找不到转机我想挂断电话再问问我的父亲
《我喜欢你》先是描述了儿童的残忍行为,却不带半点批判,然后把这些行为与「喜欢」划上等号,间接承认了自己在爱情中各种不成熟、不当的表达,却又不透露半点歉意,半点委屈——让塑料袋继续轻轻飘,底下的暗涌却已令读者感慨万分。 《纸船》表面是谈电话,实际上「我」的思绪已飞到老远,从纸船想起童年的温馨时光,也挂念起父亲来,却依然气定神闲,就算真的挂断电话打给父亲,大概也只会莫各其妙地问翻船的方法,誓不谈塑料袋底下的种种。
短诗的精妙在于以最少的字数激发读者最大的想像和思考空间。路雅婷的作品虽然短小却充满力量,这种轻盈的诗风,不仅仅是创作形式,也是她的生活态度——轻描淡写一句「祝你太太好」,已经比金字塔还要尖锐地矗立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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