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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 爪夷文:馬來西亞現代性之症

2019 年,以爪夷文(Jawi)為特色的材料被引入馬來西亞的國家學校課程。爪夷文是馬來語以阿拉伯文字的改編形式,這在馬來西亞引爆爭議,並持續至今。本文作者穆萊卡・希賈斯就此事進行了評論,認為若要充分理解這場爭議,不能就文字本身出發,而是應該回到馬來西亞現代化進程中,理解現代化語境下民族主義和世俗主義對於語言政策的歷史性、政治性影響
文字往往被政治化。 1954 年,馬來文學運動ASAS 50 宣布贊成將魯米(Rumi)作為馬來語的文字,這是一種羅馬字母文字。 2019 年,以爪夷文(Jawi)為特色的材料被引入國家學校課程,爪夷文是馬來語以阿拉伯文字的改編形式,這在馬來西亞引爆爭議,並持續至今。

本文作者穆萊卡・希賈斯(Mulaika Hijjas)就此事進行了評論,認為若要充分理解這場爭議,不能就文字本身出發,而是應該回到馬來西亞現代化進程中,理解現代化語境下民族主義和世俗主義對於語言政策的歷史性、政治性影響。正如其所說,爪夷文在東南亞存在了數個世紀之久,這門語言“並不專屬於某個群體,穆斯林和非穆斯林都會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使用它”。
原文作者 / 穆萊卡・希賈斯(Mulaika Hijjas)
原文鏈接 / https://www.newmandala.org/jawi-identity-and-controversy/
翻譯/ 王立秋校對/ 小言

01. 現代化背景下的語言政策變遷

馬來西亞的希望聯盟政府捲入的爭議之一,有一個相當出人預料的源頭—— 爪夷文(Jawi)。至少從十六世紀起,這種經過改造的阿拉伯字母文字就一直是馬來語最常見的書寫方式,但在二十世紀期間,這種文字被叫作Rumi 的羅馬字母文字所取代。

把馬來語的默認表現形式從爪夷文變成羅馬字母的,不是殖民政策,而是馬來人自己,是馬來現代化計劃的一部分。 1954 年的馬來語文大會以進步名義批准同時使用爪夷文和羅馬字母文字。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國民陣線政府在國家課程標準中,把爪夷文擠到了邊緣。

在馬來西亞吉蘭丹州哥打巴魯區的庫邦凱里安,有一個用爪夷文和羅馬字母書寫的路名招牌。 Jalan Pasir Puteh 是馬來西亞聯邦3 號公路的起點。原文配圖

2019 年,以馬智禮・馬烈博士為首的教育部,在四年級馬來語課本中加入了幾頁關於爪夷文的內容,引發了廣泛的憤慨。一些人(主要是說中文的教育者)認為,這是偷偷地在把政府的課程標準伊斯蘭化。其他人(主要是馬來族群沙文主義者)則申明,爪夷文本質上是伊斯蘭的,教非穆斯林爪夷文是在褻瀆這種神聖的文字。其他許多馬來人(包括我自己)則覺得很搞笑,爪夷文竟然也能成為吸引認同至上的憤怒的避雷針,特別是考慮到引起爭議的那幾頁課文的內容。

一個推特賬戶展現了教科書的部分內容。原文配圖

這些內容(見上圖)本身無疑是民族主義的和世俗的,甚至民族主義和世俗得有些滑稽:老師西古・亞茲德(馬來裔),在教學生韓春(華裔)和艾迪爾(馬來裔)讀郵票上用爪夷文寫的“馬來西亞” 這個詞;高麗的哥哥(印度裔)向她展示鈔票上用爪夷文印的“馬來西亞令吉” 和“馬來西亞國家銀行”;另一個學生(族裔不明!)學念爪夷文的國訓“團結就是力量”。一個幸運地對馬來西亞的種族、語言和宗教政治的有毒混合物一無所知的旁觀者可能會問:這有什麼好反對的呢?

2019 年,在試圖把爪夷文重新引入國家課程標準的時候,希望聯盟的教育部長看起來試圖回歸最馬哈蒂爾時代(校注:馬哈蒂爾是馬來西亞第四任和第七任總理,被稱為“馬來西亞現代化之父“,任期內政策頗受爭議)。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馬來西亞國家課標的課本都把爪夷文字塑造為馬來語的一部分,它是馬來語的一個民族的、語言的屬性,而非社群的或宗教的屬性。比如說,1983 年的一版三年級爪夷文課本就描述了一個由穿統一校服的女生—— 薩爾瑪(馬來裔)、烏茲瑪(馬來裔)、阿莫(華裔)—— 組成的多族群群體(見下圖)。它還包含一個以狗為主題的閱讀理解,這在現在可能是過不了審的,因為許多馬來穆斯林認為狗不潔淨。

右下角是1983 年的教科書,上面有多民族學校女生的插圖;左上角是2014 年爪夷文教科書封面上學習爪夷文的穆斯林兒童。原文配圖

02. 爪夷文並不只屬於某個族群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爪夷文在義務教育課程中被刪除。之後,這個世俗民族主義的取向又發生了變化。雖然曾經也只是一門(尤其是在伊斯蘭學校中教授的)副科,但在爪夷文被移出國家課程標准後,私人公司就接收了爪夷文教材的生產,隨之而出現的教材,強調爪夷文本質上的伊斯蘭屬性。比如說,2014 年的六年級爪夷文課本的封面,就是一個戴頭巾的女孩和兩個頭戴宋谷帽的男孩。書中給教師的指導,也強調先知的生平和伊斯蘭的倫理與行為。在這裡,爪夷文、伊斯蘭和馬來西亞性牢牢交織到了一起。

雖然伊斯蘭和爪夷文的確有密切而持久的關聯,因為古蘭就是用阿拉伯語和阿拉伯字母寫的,但這門在東南亞存在了數個世紀之久的語言並不專屬於某個群體,穆斯林和非穆斯林都會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使用它。

虎牌啤酒的廣告,經馬來西亞設計檔案館許可使用。原文配圖

一些為2019 年爭議而揪心的人可能會為此而感到震驚:比如說,爪夷文曾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被用來給啤酒打廣告(“虎啤…… 保你強健”)(上圖),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被用來向多族群的消費者宣傳華裔製造的醬油(“馬來裔、華裔和印度裔都愛吃”)(下圖),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被用於色情作品(Godaan Wanita 等)。

1950 年8 月4 日,Kicap Cap Kuda Terbang 廣告,原文配圖。

而甚至在這之前,在爪夷文還是馬來語的唯一書面文字的時候,它當然也會被用來寫像極其流行的、伊斯蘭時代爪哇為背景的潘吉故事(下圖),也會被用來寫伊斯蘭的文本。然而,只有到了現在,在羅馬字母的馬來語佔領了所有世俗文化空間(廉價小說、漫畫書、報紙、廣告)的時候,爪夷文才被認為是伊斯蘭專屬的。

來自吉蘭丹的19 世紀馬來人潘吉手稿,大英圖書館收藏,原文配圖。

在馬來新冠肆虐,無能的政府使情況雪上加霜之際,2019 年的爪夷文之爭看起來既瑣碎又離我們很遠。但在馬來,教育用語—— 語言以及更廣泛的,語言使用的文字—— 一直是一個充滿爭議,會引發現實後果的問題。爪夷文之爭可能是馬智禮博士辭職的一個因素,也許,它還是希望聯盟破裂的徵兆。從幾頁看似無害的課文引發的憤慨,我們可以看出,現在,馬來社會有多分裂,要讓薩爾瑪、烏茲瑪、阿莫和庫瑪麗一起上學,要讓他們的長輩一起吃飯是多麼地困難。

作者

穆萊卡・希賈斯(Mulaika Hijjas),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東南亞研究資深講師,致力於馬來抄本傳統研究,也關注東南亞區域的文學和文化研究。

譯者

王立秋,雲南彌勒人,哈爾濱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

Posted in 亞洲, 教育,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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