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放題
文化放題

香港九十後一名。縱處香港本土衰落之象,不少有心人堅持斗室種花,本土獨立與主流文化正經歷一場無聲革命。故欲以紀錄者之志,以文化樂,以樂化文,筆錄時代,書寫文化。

填字教育:黄耀明《填充》

2016 年DSE 中文科曾出过这么的一道题目:试为「我在__ 之中找到了快乐」填上一词,并以此为题,写作文章一篇。

事后,网上一众好事之徒乐此不疲纷纷在横线之上填上「供楼」、「性爱」、「自杀」等等离经叛道的词语。但这些人大概始终不及城中某位补习名师来得清醒,能够将考题背后的奥妙娓娓道来:「要留意题目的感情色彩应是美好、正面的,所以考生写作时不应为了标奇立异,写一些予人负面感觉的内容。」

明明考卷上的每道填充题、每条横线满布着自由的空间,实则却如同一场又一场的宣誓般,考验着每个学生对于某种权威和意识形态之忠诚。可是,为了成为某个完美的1、博取某个耀眼的5**、取得某个被笃信将会能够开创出美好人生的3322,我们拿着那枝被规定了必然要是蓝色的原子笔,究竟延续过多少不尽不实的神话、捆绑过多少与别不同的生命?

Spotify


不想填充

说真的,我大概没有什么资格评论这个教育制度—— 毕竟我其实是制度之中的赢家,能够考到好成绩,能够升上大学读到自己喜爱的科目,但我后来发现:相比起身边早被学校放弃的同辈,我原来未曾享受过什么幸福的童年或是青春,未曾真正感受过什么生命或是梦想的火花,亦未曾成为过任何一个朋友圈子之中不可或缺的成员。在很多人眼中我很乖很懂事很快乐,但其实某种愁绪总是不断提醒着我成长之中的各种残缺,控诉着我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地沉闷、除了读书之外就毫无个性毫无意义而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

而更可笑的是,令我察觉到自己内心这道似乎注定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被填上的空白,竟然是课本上从未曾记载过、甚至不时被老师揶揄为「教坏细路」的流行音乐。

文字要锻炼,问答题要念。
记得,边一串字、边一串字,
填入去句里面,令老师看着有意思。

明白性接别,习惯仁接义。
记得,剔出错字、抄低正字,
填入去脑里面,愿意思有日我会知。

而令我最受启发的,往往就是周耀辉的歌词,尤其是他在2000 年为黄耀明所写的《填充》。于逸尧写得很像儿歌的曲、李端娴所写几乎一字不漏的和音、周耀辉刻意用小学生文笔写成的词—— 几种元素合力将音乐和文字的纯真以及和谐推到极致,却是巧妙地为这首歌抹上了浓厚的讽刺意味。

毕竟,歌词正正就是在批判着这种填字式的教育。置身其中,每个学生都被寄予厚望要将每个正确的词语填入脑中、要将每个令老师看着很有意思的答案记入心中—— 总之「性」之后必定只可以填上「别」字,若然顽皮的填上「向」就要见辅导、低俗的填上「爱」就要见训导;总之每天都要学像活字印刷工人般纯熟地挑选着字母不断组合拼凑,纵然他们未曾真正明白过每个字词真正的意义。

当黑线上有空,应填充,
要填上合适的很头痛。

今天我望有空,不填充,想留空,
我能够幻想的可无数。

识得春和秋中,填夏与冬,
但喜欢填不知道。

但是主角看着横线,脑海之中却总能够幻想出上面更多的可能性。有时他深知到底填上什么才会博得老师的欢心,但更多时他却是为了猜到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而头痛不已。

为何列举四季必然要跟从着春_ 秋_ 的次序?为何__ 对于__ 必然只可以是弊大于利?为何校园里面不可以谈论__?为何我一定要爱我自己的__?为何我不能够在横线之上填上「不知道」?为何我不可以直接将考卷漏空?


填鸭式命运

尽管我已经将背过的课文尽都抛诸脑后,但我今日依然清楚记得当日考中文说话卷小组讨论的一幕。

因为越是能够「促进」讨论所得的评级就会越高,所以我见证着同组的人如何唯唯诺诺的互相盲从附和,装出一块表面和善的面孔。与此同时,因为发言越多博得的印象就会越好,所以我又目击着他们如何突然面露凶狠,静候着发言者停顿喘息的一刻,然后立刻提高声线要将对方的发言时间据为己有。

当时众人表面和善、暗里却是互相厮杀的画面令我非常反感,我当刻实在不想参与在这场残暴的争竞当中—— 结果不懂爱世俗斗争的我,最终就被这部考试机器碾成一片肉酱。事后,记得中文老师善意地问我:「点解你会咁傻?点解你要咁礼让输蚀俾其他人?」但我心想圣贤书岂不是讲过,礼让乃君子之美德?

假如心中,仍旧有空,
愿天天填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人大了慢慢开始看透了这场游戏的虚伪,但看着身边的人我不时亦会怀疑:虽然抨击填鸭式教育的人很多,但毕业之后真正脱离填鸭式命运的人其实又有几多?

昔日我们为名次而争竞,今日我们继续为某些数字某些虚名而互相厮杀;昔日我们不齿于制度将自己归结为某个冰冷的分数,今日我们依然执意要为创作、音乐甚至连食物都要标上某个评分、放入某个排名,企图要将每个充满着生命力的事物化成一件死物然后互相比较;昔日我们崇拜贴题神准的补习名师,今日我们继续为了避免思考的功课,选择盲从着各路不过只是贴观众口味奇准的KOL;昔日我们讨厌校规、憎恨课本上的标准答案,今日我们却是对于社会同样虚无的意识形态百般依从、对同样伪善的权威千般忠诚。

为何我们离开了学校的思想牢笼,进入社会却是忘记了昔日的那一份反叛?可是我实在觉得,若然我们想真正从一只填鸭回归成为一个人,就必须不断凭着反抗和质疑的精神,不断在横线处处的社会勇敢地填上更多的「不知道」—— 继而拆掉枷锁,继而拥抱生命更多不同的可能,继而好好运用我们越来越难得到的自由。

然后,我们才能够在__ 之中找到了真正的快乐。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