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即遺忘
《沒有過去的受難者》
《沒有過去的受難者》(王可萱,2023)的作者,偶然得知全臺唯一二二八紀念廟—「三姓公廟」,正是自己的阿公捐地所蓋。
自此之後,她以紀實音像作為方法,先是回顧了這個廟的創建歷程;再探訪了虎尾鎮與二二八有關的集體記憶;最後則是以尋找其中一位受難者「顧尚泰」作為這部紀錄片的主軸。
儘管,作為全臺唯一二二八紀念廟,每年也都會固定舉辦紀念音樂會,但是,除了簡略的導覽解說、建廟沿革、畫像、遺書,關於受難者的身影卻是模糊難辨的,因此,她翻閱了公開的官方檔案,探訪了受難者的故鄉、執業處與殉難地,更作了家屬親人的口述,試圖去捕捉受難者、二二八乃至共產黨的記憶及其形狀。
作為孤魂野鬼的受難者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人因家裡有人生病,來到某廟乞問神明(或稱是地理師的指示),乩童忽然起乩:自稱是二二八受難者、他們有三個人、在陰間過的不好、希望可以有人建廟供奉,於是大家開始覓地蓋廟(1975年),一開始只是小小的、磚砌的陰廟,1977年擴建,但在戒嚴時代裡並非是以二二八受難者作為號召,後來大家樂風靡全臺,不少賭徒來到三姓公廟求明牌,而乩童起乩時都是操日語。
從年份不詳的《二二八「三姓公廟」沿革》,我們可以得知:「三人係職業西醫的顧尚泰、中醫師的李詩芳和文化界的王濟寧,他們都是台中人。二二八事件發生後,三人從台中南下支援,不幸遭人密報而被當局逮捕,隨即押至虎尾市場(當時的馬場)槍決;然而屍體卻曝曬街頭,無人前來認屍,過了數天後才被善心人士收埋在埒內公墓……」。
在公開的官方檔案中,「顧尚泰」(或顧尚太郎)也只是作為被逮捕的奸匪,既無描述他的身分,也沒有談論他在二二八的角色。
全臺唯一二二八紀念廟
解嚴前後,伴隨著二二八及其集體記憶的復興,三姓公廟的祭典日期方才改為二二八,並豎立導覽解說,受難者的家屬也曾經來過,更有人找來顧尚泰的畫像和遺書影本,廟裡也印了一張《二二八「三姓公廟」沿革》,之後,每年的二二八,民進黨雲林縣黨部在此舉辦追思音樂會,穿著競選背心的政治人物,從里長、議員到前縣長都會蒞臨,但是,相對於二二八事件或受難者本身,他們致詞談論更多的是最近的選舉結果與政治局勢。
也就是說,關於二二八作為創傷記憶,大抵歷經了一個從出現、禁忌、沒落到復興、翻轉的階段,透過道歉、教科書、紀念碑、國定假日、追思會、立法條例、研究報告、影視作品或紀念美展等等,最終大致底定並已固著為單一、優勢且去複雜性的框架,作為臺灣人的苦難象徵,它的正面是查明真相、平反冤屈的悲情,反面則是放下仇恨、團結向前的昇華,這也代表著我們不再索求任何記憶的可能性,面臨到越紀念、越遺忘的危機。
作者探訪了三姓公廟周遭(殉難地)、台中市榮町(執業處)、彰化花壇三家春故居(故鄉),發現到大多數人並不認識或熟悉「顧尚泰」,同時,關於二二八的記憶,尤其是主流的敘事,遠大過於關於臺灣共產黨的記憶,後者甚至是被迴避或無法言說的。
從三姓公到三聖公
2021年因疫情關係雖停辦了二二八追思音樂會,但三姓公廟也同時迎來重大的改變,里內開始重組三姓公管理委員會,並獲得南投鎮國寺廣心師父的50萬元捐款,不僅廟內外的環境有了更新改善,委員會更一致認為應該替三「姓」公升格成三「聖」公,然而,作為二二八紀念廟的解說、沿革、畫像、遺書等等記憶的物件,也跟著不見蹤影。
經過作者透過口述的爬梳,我們可以慢慢拼湊出「顧尚泰」的身影:故鄉在三家春,1919年出生,他的父親顧行於台中的金山金物店工作後自行創業,並參與謝雪紅成立的台灣人民協會並擔任中央委員,1925年他曾誤飲庚仔油後被謝雪紅所救,長大後至日本學醫,並與日籍老師的女兒成婚,1941年於榮町一丁目五番地開設診所,育有三子,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謝雪紅組成作戰本部,顧尚泰領導台中的巷戰(教化會館戰役),後又自願到虎尾支援領導機場戰役,最後遇難。
紀錄即抗拒遺忘
從三姓公廟到三聖公廟,正凸顯了紀念即遺忘的危機,而《沒有過去的受難者》則是展示了以紀錄來抗拒遺忘的過程,透過音像紀錄,我們一方面是從搶救的立場去豐富既定的集體記憶,另一方面也是以權力的觀點在解構集體記憶的框架,企圖讓不同的、差異的、被排除的、鮮少關注的記憶,能夠不斷被召喚回公共領域並成為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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