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季(4):爸媽的母語我不懂

考拉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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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吵吵鬧鬧一輩子,我都聽不大懂他們在吵什麼。

我爸媽說的話我只能聽懂70%左右,他們不會講國語,說的是一種奇怪的方言(變體)。跟我說話時他們會盡最大努力學模仿我的語調和發音,但他們之間平常說話語速稍快一點我就摸不著頭腦了。

不知道我牙牙學語時他們教我說的頭幾個字是什麼,總歸是爸爸媽媽之類的疊音字吧,全世界的嬰兒都一樣,那麼我應該也曾經會說他們的話——piang pa(爸爸)、miang ma(媽媽)。

但一個人的母語應該怎麼算呢?會說多少個詞才能算母語呢?我記事後我爸就要求我只說國語,不管我在學校里學會了哪裡的方言,回家跟他們必須只能說國語。因此我家的語言環境很搞笑,我跟爸媽說國語,字正腔圓,他們回我他們的方言,我不能全部聽懂,但也從未影響過我們的日常交流。

但這僅限於日常那幾句每天重復的話——「知道了,洗過(手)了,吃飽了,我走了」,再高階的話我就不會說了,只能勉強聽懂。例如我媽數落我爸,叨叨叨,嘚啵嘚,我爸不耐煩了就會提高嗓門衝她一句 biong huen xiaong,大致意思是「不要轟響了」,形容人說話像破機器樣轟轟作響,很生動,很解氣的樣子。對這句抗議我媽是怎麼回應的,我忘了,大多數情況是她就閉了嘴,扭頭去廚房擺弄鍋碗或洗衣服去了。

爸媽經常吵架,幾乎天天吵,但沒動過手。吵得很大聲,表情很凶,手勢漫天飛揚,像意大利人那樣。大概人年輕氣盛時吵架也是種必要的宣洩吧,生活中的各種不滿意,生命里的諸多不完美,婚姻的不舒服,有感覺但說不出。他們受教育程度低,靠正常語言和文字表達不出來,憋急了只好吼。

我爸脾氣暴躁,我媽也好不到哪去,儘管她是幾十年的基督徒。他們每次吵得不可開交時,我就躲到房間一角默默禱告,求上帝開化他們的內心,管好他們的嘴巴和肢體,寬恕他們恨不得砸爛一切與全世界同歸於盡的猙獰表情。

上帝大概太忙了,直到我上大學離開了老家,他老人家一直抱著肩膀冷眼旁觀嘿嘿冷笑著並不現身勸架。

很多年後有一次我回家,住了三個晚上,總覺得不太對勁,好像家裡少了什麼東西,或者某個傢具被悄悄移動了地方,總之跟以前的記憶大不一樣。第四天一早我臨走前問我媽「家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這次我回來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但說不出哪裡不一樣。」媽一笑,說「沒有,什麼事都沒有。」

說完,拉著父親去他們房間,關了門,為我禱告。上帝他老人家還是旁觀不勸架,但我爸被我媽推著拉著也皈依了基督教。

好像他們就沒再吵過架了,過去這十幾年。

【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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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拉不渴An avid reader, lousy writer, world traveler, peace and freedom lover. 住在大西洋岸邊的未成名英文俳句詩人、讀書家、自由夢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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