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意義
曾經聽過一種解讀,大意是,工作於人類而言是一種通過勞作而磨練身體和精神的修行。甚至可以說,工作是償還罪業的方式。以前的自己並沒有過多在意這個說法,只是隱隱在腦中留下了痕跡,因為如果從這個視角出發,會讓自我的可悲性無限放大,宿命論的色彩會壓制本能的慾望。但是,近兩年我突然越發能夠理解這樣的態度,並且也在無形中,越來越靠近這層認知。
工作的無意義,和工作的有意義,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我都是後者的踐行者。可以不求所得,只是為了把事情做到極致,純粹的享受著飛速奔跑和成長的快感,喜愛著思想上自由和被拓展的視野邊界。我想我是喜愛解構事物和創造並講述故事的,而工作讓人輕易遁入了那個彷彿永恆無限的知識深淵,在其中永劫不復,而不自知。未曾想過意義感,但助人、學習、創造驅使著你在永續的運動,像一隻衝出牢籠的小獸,怎麼也停不下來。
在完全都不會核查工資單的自己看來,工作的無意義是殘酷的一筆判罰。當聽到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工作本質上是勞動對價交易,能夠有一份相匹配的物質利得支撐你的生活,給予你某種體面的社會標籤,已經很好。我卻會心疼那隻小獸,還憧憬著林野。
如果工作終歸是無意義的,只是將份內的事情做好,那必然有別處的意義在提供真正的精神養分,所以能這樣去認知工作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他的精神必然不至於走向貧瘠。且同時,他也已經可以有相當成熟的自控力,去將邊界進行清晰的界定和維護。這些都是困難,且極為嚴苛的。
或許不用二分法來看待這組關係,是標準答案。因為你固然可以說,從無意義出發,為事情負責,但不越線,恪守專業,自我平衡。從意義出發,保有純然的初心,有驅動也有快感,在該投入時全情而全力,去創造那獨一份的價值。但就像這世上不存在理性人,這對關係也絕不會存在完美的天平。而我現在,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正在從天平的一端向著另一側游離。至少從意識上,我試圖更冷徹而不帶任何情緒的,去看待職業這件事。
而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變化,背後的原因卻是多維的。
自己是不擅長,也還沒有建立一個很好的力度把控和邊界切分的人。而「力度」和「邊界」,這兩點如果不把握好,會產生自毀式的影響。做得好的人,會在力度的運用上微妙的把握適度的臨界點,收放自如,亦會在邊界上劃分事情和人的可佔據空間,不會過於前置的為下一件事分散精力。但現在的自己,還尚屬於「過度」和「彌散」的邊緣。一旦做一件事,就會全力以赴,不懂得休息,即使休息明明也是一種必須,卻總會過量的使用身體。並且,也會下意識多線程,過早思考下午或明天才會發生的事,當腦力被分散,心力被拉扯時,和身體的負荷疊加,讓自己陷入更為狼狽的狀態。因此行事方式和心態的改變,變成了刻不容緩的必須,變成一種自救信號,全力阻止著可能到來的崩潰。
另一層,是更尖銳的發問。
成長的盡頭是什麼,學習的盡頭又是什麼?
如果我一直以來享受的是解構再重建問題本身,是探尋並消化新的未知,那麼我好奇的是什麼問題,我探尋的又是什麼方向呢。這個問題我直到今天都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妥善的交代。我總覺得,不斷嘗試和了解新的事物和領域,從無知到熟知到運用,我是享受這個過程本身,而並不是其結果和目的。學什麼,不重要。問題是什麼,也並不重要。但是真的不重要嗎?質問的聲音,逐漸刺耳到生疼。
吶,結果和過程,哪個更重要呢?
若真正秉持但行好事,前程是否會被動而隨機的降臨呢?
如果,答案又是近乎絕望的,同等重要。那麼,我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方向、目的、追求的自我定位。且那並不能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必須足夠具象,足夠清晰,足夠有力,你要全然相信,並向著那個「終焉」,一往無前。
顯然,終焉,並不在此處,也不在我此前所在的任何地方。這也是為何,天平向著無意義感的傾斜,幾乎是必然。因為這一切過程,我都在建立和內化的是對世界的認知,就像希望去理解月亮為何會引起潮汐,天幕為何會綴上繁星。這和理解,為何用戶會偏愛某種型態的內容,組織為何會積重難返,除了社會屬性的強弱外,別無二異。
若去描繪「終焉」的型態,該是孤獨的。是一場自我的殊死搏鬥,是內在的掙扎、湧動和痛感的外顯化,是敘事,是創作。該是清冷寂靜的。是對自我誠實的折射,是和物質有距離感的,是抽離嘈雜只聆聽內心聲音的,是對文字和事物的美感永遠敏銳。
以此為錨點,去重新拼湊和構建所需要的過程。那麼工作除了經濟利得,還能夠帶給的,就只剩下環境的副產品和可遷移能力這兩樣東西而已。也因此,你要拼盡全力去讓工作帶妳去妳想去的地方,去看迪拜沙漠中的水草豐盈,去斯德哥爾摩聽一場雪,去威尼斯迷失方向,沒有目的性的去看,是為了刺激和調動全身的感官,去敏感的重構和傾倒一個全新的世界。你要去習得控制「彌散」和「力度」的能力,學會身體管理、時間和精力的精妙控制,來適應創作對你更大的侵蝕。你要擁有極致的「自律」,讓持續的書寫成為可能。
從此刻開始,需要有全然的清醒,工作本身已經進入到無意義的領域。而覺知、擁抱並維持這份無意義,是你抵達「終焉」的必須,也是極為殘酷的前提。
但不論如何,你至少終歸是,未有逃避的誠實對待了本心。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