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5 夜晚的潛水艇
十一月二日,星期六。
她在上午在日曆上將時間規整的分塊,並如約在陰天的下午來到一個步行僅僅十五分鐘,卻此前完全未有探索過的開闊公園。
英倫的秋天是疾嘯而過的,隨著十月過去,一並帶走的還有無垠的綠和半樹茂密的葉。雖說是來公園,散步卻並不是目的,讀書才是。因此當她捧著燙手的咖啡淺嚐時,「真好喝啊」她暗自驚訝於看似尋常的路邊咖啡竟有如此好的味道。深烘堅果在嘴中融化的質感,毫無酸味,極為乾淨。
一切都準備就緒,就差一把恰到好處的長椅。
她對可以坐下的空間是極為挑剔的,眼前必須足夠開闊,罅隙的路是不行的;環境必須足夠安靜,行人常路過的道側是不行的;四周必須安靜整潔,長椅有污漬是不行的;不得有禁錮束縛之感,能見到圍欄的區域是不行的;顏色也必須恰和,刺目的赤橙是不行的,哪怕是束在圍欄上的救生圈也不可以。以及,能目視水系、老樹或開闊綠野,那是更好的。
她走了許久,終於在拐進一條少有人走的小徑後的二十步路的地方,找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那把長椅。四周無人,長椅被安全灌木圍住後側,樹蔭向上蔓延攀爬直到仰視可見的天空也被覆蓋了些許,正面看去是一塊不大的草坪,在靠右側的地方,是一棵太過古老的樹,與其餘的樹木相比有著不尋常的高度,葉落四分之一,難掩其蒼勁執拗的姿態。
她極其滿意的安頓好,摘下帆布包,戴上耳機,置好咖啡。開始讀那本書。而她在最初,定然是想不到的,她會如此快的,溺亡而去。
她被吸進去是從某個特定的瞬間開始的。
她還清晰的記得,是從「老房間」的勾畫開始的。老房間重叠着以往时光里无数个「我」的同一姿态。他寫湖面般的床,停轉的熒綠指針,壁畫般的年幼塗鴉,寫房間不帶深情,卻佈滿時光細密的針腳。最後淺淺綴上一句「穿衣服时,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已经三十岁了。」
那個時候她在想——這世上竟真的有人與我如此相似。
因為她也有一個秘密的時空艙,像是某種宇宙膠囊。她但凡躲進去,所有傷口都會在入睡的那個夜晚,悄然愈合。房間裡的綠蘿永遠不會枯萎,灰塵在陽光輕躍起舞。那是一個可以放肆呼吸的空間,現實被木門閉鎖在外,內部只有圓滑而消瘦的空間,抖落出一個透明的球。是倉鼠球,也是無名的星球。
她好奇的摸索下去,她望著文中的孩子,滿眼陌生,卻滿心驚喜。
潛水艇出現的時候,她只是玩味的讀著,在逐漸陰沉的天色下,她陪著那孩子下潛,卻並未意識到礁石的出現。破碎發生的時候,大概是在那孩子從熱帶雨林跑到馬路上的意向開始出現。
「這裡不再有繁密的枝葉、柔軟的泥沼、斑斕的鸚鵡和吐著信子的蛇,眼前只有確鑿的地面和匆匆的人流。」
她緊了緊外套,手已經冰涼,而身側的咖啡已經空杯。
只能無力的眼睜睜看著,在黑夜那片深藍色的海中懸停的潛水艇,已經是他的失去之物了。
「我的才華早在十六歲那年就離我而去。」
吸了吸鼻子,眼前氲成了一片水汽。
她沒有料到,所讀竟是悼文。
七日書 #6 「島嶼」 - Day 5 「異元時空」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