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如何防止威权主义死灰复燃:强大的公民社会可以有效阻止极右翼

日新说Copernicium
·
·
IPFS
巴西的公民社会需要比在罗塞夫及其继任者领导下更好地为民主而战。巴西的社会组织已经做了巨大的工作,但他们必须找到更多的方法来支持这个国家仍然年轻的民主制度。

巴西最高法院大楼因反民主骚乱而受损,巴西利亚,2023 年 1 月

巴西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达席尔瓦 (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 就职七天后,数千名极右翼暴徒袭击了该国的联邦代表机构。在无疑让人想起两年前对美国国会大厦的袭击,袭击者声称巴西 2022 年的选举被“窃取”和“操纵”的。因为那天是星期天,袭击者得以进入空无一人的建筑物,他们冲进了巴西国会的大厅,在总统府内横冲直撞,并洗劫了该国的最高法院。他们与守卫建筑物的警察发生冲突,还袭击了现场试图报道该事件的记者。他们破坏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艺术品,其中一些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目前尚不清楚是谁组织了这次袭击,也不清楚袭击是如何策划的。但他们显然受到了卢拉击败的那个人的启发:前总统雅尔·博尔索纳罗。

这场骚乱的发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曾将 2022 年大选抹黑为舞弊的博尔索纳罗,长期以来一直诋毁巴西民主。作为2018年的候选人,他威胁要逮捕和处决左翼分子。作为总统,他宣称不会听从他不喜欢的一位法官的最高法院判决。然而在他的整个总统任期内,许多评论员坚持认为,博尔索纳罗并没有构成那么严重的风险,因为该国的政治机构——也就是他的支持者在周日实际打砸抢烧的那些机构-——足够强大,可以抵挡他的攻击。

在博尔索纳罗首次当选时,美国政治评论家伊恩-布雷默(Ian Bremmer)在《时代》杂志上写道,这位总统对民主没有构成什么威胁,认为巴西 "是一个拥有强大政治机构的国家"。2019年,巴西政治学家费尔南多·舒勒在接受采访时说,在博尔索纳罗领导下,"没有任何机构受到威胁,基本权利也没有丧失的风险"。毕竟,博尔索纳罗是作为一个自诩为政治局外人的人当选的,他的目的是清理许多巴西人认为在中左翼工人党(葡萄牙语缩写为PT)统治下13年产生的腐败。无论博尔索纳罗政府有什么过激行为,巴西年轻的民主体制都会坚挺傲立。

当然,巴西的民主确实在博尔索纳罗(以及1月8日的事后叛乱,最终被政府军制止)中幸存下来。但巴西的制度并不是其民主得以幸存的主要原因。博尔索纳罗找到了许多绕过国家正式行政机构的方法,包括使用公共预算贿赂个别国会议员以获得他们的选票。他在里约热内卢(他的选票基地)积极推动准军事化管理,要求安全部队的下层人员在其机构限制之外采取行动。他还使卫生部难以采购COVID-19疫苗的库存。然后各州政府不得不与博尔索纳罗周旋,以应对这一流行病,加剧了政府间的紧张关系。

相反,巴西的民主之所以能在博尔索纳罗的支持下幸存下来,要归功于其他因素:该国充满活力的公民社会。它在促进自由和社会权利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公民组织和运动对于该国在1980年代中期摆脱独裁统治的过渡至关重要,并且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包括 2022 年,它们一直是保持国家自由的核心。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没有健康、人权和住房倡导团体,卢拉是不可能击败博尔索纳罗的。事实上,这些组织对于民主转型和民众治理的持久性至关重要,而不仅仅是在巴西但在世界各地。当卢拉为防止他的国家重新陷入专制统治而斗争时,他将不得不依靠这种广泛的、有组织的社会支持基础,来再次加强巴西民主的制度基础。


人民的力量


要谈论巴西从80年代开始的民主化,就不可能不提及该国密集的工会、城市运动、农民运动、教会团体、文化组织和知识分子组成的密集网络。尽管一再遭到暴力镇压,但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期的军事独裁统治期间,每一个组织都在蓬勃发展。这种范围广泛的运动对于为结束独裁统治而进行的统一斗争至关重要,最终导致一系列大规模街头抗议活动促使军人统治结束。随着国家最终在80年代中期转向民主,这些运动催生了巩固民主成果的组织和领导人。例如他们肩负起了该国 1988年的联邦宪法规定了范围广泛的社会经济权利。该宪法反过来也促使巴西举行了1989年的总统选举——该国首次通过全民普选进行了直接选举。

卢拉在那场选举中表现出色,杀进了最终对决,最终仅以6个百分点的差距落败。他和他的政党PT都是巴西蓬勃发展的公民社会的直接产物。该党于1980年由工会领导人创立,其中包括来自圣保罗郊区汽车工厂的卢拉。尽管他们在巴西的第一次独裁统治后的全国选举中失利,但劳工党及其在民间社会的盟友在自由化后的十年里在他们赢得议员位置的地方推进了各种进步的民主政策。他们在市级和州级创建了参与式预算系统;卫生、水和住房等部门的参与式委员会;贫民窟改造方案;以及改善健康和教育的计划。这些政策为大幅提高预期寿命以及减少贫困和饥饿奠定了基础。



巴西的正式机构努力遏制博尔索纳罗。


最终在 2002 年,卢拉赢得了总统职位,他将培育这些成果作为他的主要目标之一。2003年1月上任后,卢拉成立了一个新的城市部,以在该国城市地区的贫困边缘推出基础设施投资。他将环保活动家带入环境部,以减少森林砍伐。他让健康活动家加入卫生部,在那里他们致力于改善该国的国家医疗保健系统,并与艾滋病毒流行作斗争(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卢拉政府建立了一项全国现金转移计划,被称为“家庭钱包”或Bolsa Familia。这使巴西更接近于拥有一个普遍的基本收入制度,这是许多隶属于劳工党的政策知识分子的梦想。

卢拉任职长达八年,直到他被限制任期,而他的政府非常受欢迎。但他选择的继任者迪尔玛·罗塞夫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2016年,在第二个任期进行到一半时,罗塞夫被国会免职,因为巴西饱受腐败丑闻和经济萎靡之苦。她的副总统完成了她的任期,但持续的不满情绪有助于为两年后博尔索纳罗轻松赢得办公室铺平道路。

博尔索纳罗上台后迅速开始攻击巴西民间社会为之努力的项目和机构。例如,他关闭了该国的许多参与式委员会。他攻击了在关键官僚机构工作的民间社会活动家,例如卫生部和环境部。他结束了Bolsa Familia。他对巴西残酷的独裁统治念念不忘,有时呼吁军队再次干预国内政治。到10年代末,三十年的民主改革和社会进步,这来之不易的成果是艰苦奋斗换来的,那时面临着巨大风险。


不懈斗争


巴西的正式机构正在努力遏制博尔索纳罗,领导腐败调查为博尔索纳罗的胜利铺平道路并监禁卢拉(使其无法在2018年竞选总统)的法官塞尔吉奥·莫罗,他后来成为博尔索纳罗的司法部长。而莫罗的继任者安德森·托雷斯在骚乱发生当天负责巴西利亚的公共安全,最高法院已下令逮捕他,因为他涉嫌让安全部队协助入侵联邦政府的大楼。

就在国家的正式机构苦苦挣扎之际,巴西的民间社会也组织起来,保护该国的社会计划和民主制度。比如我们来看巴西的活动家如何对抗COVID-19。作为总统,博尔索纳罗让该国尽可能难以对大流行病做出有效反应,否认COVID-19构成了严重的公共卫生和经济威胁,并拒绝采取任何会使各州便于封控、要求戴口罩和让人们远程工作的措施。作为回应,一个由卫生组织、草根运动和学术界组成的联盟游说国会通过一项紧急社会拨款,以保护数百万因疾病或封锁而无法工作而面临经济崩溃风险的巴西人。博尔索纳罗强烈反对拨款计划,但当它在国会中获得了多数支持,他只能同意签署使之成为法律,并试图将其作为他自己的想法来传递。该计划被证明是成功的,有效地取代了Bolsa Familia。由于向最贫穷的巴西人注入了现金援助,巴西的贫困率在大流行的第一年实际上有所下降。

活动家还帮助克服了博尔索纳罗阻止巴西获得 COVID-19 疫苗的努力。即使博尔索纳罗无视疫苗制造商向该国提供注射剂的提议,卫生部的官僚们还是决定让巴西采购并注射疫苗,他们都是来自著名的20世纪70、80年代的卫生运动的参与者--该运动成功地说服了政府向公众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到2021年年中,即使启动时间比较滞后,巴西的疫苗接种率也超过了美国。


自上任以来,卢拉继续动员民间社会的力量


民间社会找到了其他方法来帮助巴西度过这场大流行病。例如,城市住房运动抗议拆迁,成功地使最高法院对贫困家庭的拆迁计划进行了长期冻结。社区团体组织起来为该国大城市贫困贫民区的居民提供紧急援助。 这些胜利是在博尔索纳罗总统任期马戏团一般的气氛中发生的,有助于暴露总统的无能之处。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们拉低了他的支持率,并重新唤起了 20世纪80年代推翻军政府的民间社会团体联盟组合,为卢拉的竞选胜利奠定了基础。工会、医疗保健雇员和其他由工人和穷人组成的协会对右翼、宗教基层社会联盟创造了一个重要的制衡力量,后者的帮助推动了博尔索纳罗在2018年取得胜利。博尔索纳罗和卢拉在电视辩论和竞选演讲中花费了大量时间争论谁能更好地被信任以保护由民间社会活动家发起的现金转移计划,而胜者则显而易见。

到了投票的时候,进步派和工人阶级的联盟让卢拉胜出。在巴西东南部的一些大城市中,博尔索纳罗在他的第一次总统竞选中拿下了这里,但工人阶级的周边社区又转向了卢拉。劳工党在大都市圣保罗也取得了进展。仅在该地区获得的 200 万张选票就相当于卢拉在第二轮选举中领先的全部选票了。

自上任以来,卢拉继续领导公民社会,再次致力于促进巴西的包容性民主制度。他任命了来自原住民组织、反种族主义组织者和与农业合作社有密切联系的政治家的人来领导致力于这些事业的部委。他强大的社会基础也使他能够促成与其他政党的交易,以便在分歧严重的国会中建立执政多数。尽管这种议会讨价还价引发了左翼的一些抱怨,但卢拉进入了总统“阿尔沃拉达”宫殿,其执政联盟包括许多先前与博尔索纳罗结盟的中右翼党派。至关重要的是,卢拉已经能够建立这样一个执政联盟,同时仍然维持一个政策平台,包括扩大现金援助、增加对国家卫生系统的资助,以及为无家可归者和住房不安全者建造更多房屋。与1月6日美国骚乱之后不同的是,卢拉能够让每一位州长——包括右翼博尔索纳罗的支持者——在巴西利亚会面并公开谴责最近的骚乱行动。


保持信念


巴西并不是唯一一个将公民社会作为民主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国家。在《大众政治与持久民主之路》一书中,我们中的一员 (Kadivar) 研究了1960年至2010年间 80 个国家的 112 次民主转型。该书发现,持久的民主化源于长期的非武装政治动员,这需要组织建设、联盟形成,以及民主话语的发展。我们和社会学家阿达纳·乌斯马尼 (Adaner Usmani)在 2020 年发表的一篇研究文章表明,动员起来的公民社会不仅有助于促进民主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主也会变得更具参与性、协商性和平等性。

公民社会抵制博尔索纳罗的专制倾向和不良政策的方式表明,组织建设和动员具有另一个关键功能:防止现有的民主政体退化为威权主义。公民社会显然对于向破坏民主制度的现任者施压至关重要。政治和工人团体也被证明是民主力量反击强人的工具。而最至关重要的是,公民社会可以帮助民主党派做出必要的让步,以便在掌权后建立可行的联盟。如果长期隶属于劳工党的民间社会组织不能让卢拉谈判并做出让步,卢拉就不会处于如此强大的政治地位,也不会拥有可行的多数席位优势。举个例子来说,包括现在的参议员莫罗在内的巴西联盟,已经同意在巴西国会不反对卢拉政府。而事实上,它甚至在卢拉内阁中拥有三个部委席位。

但这并不意味着巴西民主是百分百安全的。该国极右翼得到大量财政资源的支持,小企业家和与军方下层有联系的人赋予其实际的社会根基。但它的势力比巴西的公民基层要小;直到卢拉就职后的一个周末,博尔索纳罗的支持者才能集结力量发起进攻是有原因的。而且,民间团体已明确表示,再次破坏该国选举制度的努力将面临最激烈的抵制。自巴西利亚遇袭以来,数以万计的人在全国各城市参加了支持民主的抗议活动。当然,这些抗议活动是由民间社会联盟组织的。

只要卢拉在位,公民团体就能拥有一位领导人,可以组织广泛的阵线反抗对巴西民主的攻击。他们面临的挑战将是建立一个即使没有卢拉非凡的领导才能和魅力也能蓬勃发展的力量基础。总统现年77岁了,当他再次卸任时,巴西的公民社会需要比在罗塞夫及其继任者领导下更好地为民主而战。巴西的社会组织已经做了巨大的工作,但他们必须找到更多的方法来支持这个国家仍然年轻的民主制度。

作者:Benjamin H. Bradlow Mohammad Ali Kadivar

译者:阿K

来源:Foreign Affairs




CC BY-NC-ND 2.0 授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日新说Copernicium日新说旨在构建一个多元的发声空间,汇聚世界各地优质作者,关注全球局势与人权议题,对抗谣言与极端势力,分享进步观点,讲述属于全人类的故事。微信公众号:日新说Copernicium,想加入读者社群请加小编微信:tototo0311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

俄罗斯人,该让普京下台了:解析拜登政府对俄下一步战略

“武契奇必须下台!”:深度对谈塞尔维亚左翼反对派

揪出俄谍还是破坏民主:波兰的“麦卡锡主义”遇上反对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