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俄谍还是破坏民主：波兰的“麦卡锡主义”遇上反对浪潮

6月4日，大约50万人游行到了华沙市中心，发起了大规模抗议，矛头对准了当下执政波兰的法律与正义党，而这一天正好也是波兰民主胜利的34周年。（编者注：1989年6月4日，波兰团结工会在议会选举中以压倒性优势击败了执政党波兰统一工人党。）

自2015年上台以来，立场保守的民族主义政党“法律与正义党”一直被指控颠覆民主，在法院中堆积同情保守派的法官，夺取国家媒体的控制权，并尝试剥夺妇女的生殖权利。但促使波兰人走上街头——这是自1980年代以来波兰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示威活动——是一项新法律，该法律将设立一个政府委员会，调查2007年至2022年期间俄罗斯在波兰的所谓渗透和影响。

这个拟议的九人委员会将有权调查涉嫌受到克里姆林宫不当影响的个人，并对他们的言论与行为举行公开听证会。

该立法的反对者认为，该其目的是在今年秋天关键的议会选举之前惩罚反对派政治家。该立法被反对者们比作麦卡锡主义，麦卡锡主义是指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在美国对被怀疑受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影响的人进行的政治清洗。

被俄罗斯影响力法激怒的不仅仅是波兰人。它也让美国和欧盟的盟友感到不安，因为自2022年初以来，他们一直依靠波兰这个北约成员国，作为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的关键中转站。美国国务院在一份声明中说，这项法律 "可能被用来在没有正当程序的情况下阻止反对派政治家的候选资格"。欧盟因为波兰的民主倒退行为，已经与法律和司法部门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欧盟对波兰政府采取了法律行动，称波兰政府违反了欧盟法律。

也许是为了回应此类批评，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在签署该法案几天后，他就提出了对该法律的重大修改。在议会批准这项修改后，现任议员将不能再担任委员会成员，委员会也将不再被赋予禁止人们担任公职的权力。此外还将搭建一个针对委员会决定的上诉程序。尽管如此，反对派政治家依然认为，虽然该法律的最坏影响已经得到缓解，但其非民主的内核仍然完好无损，反对派政客依然被当局污蔑为普京的傀儡。  

拟议的委员会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让全世界看到了波兰政府是如何利用乌克兰战争的影响，来掩盖其国内破坏民主行为。“我们看到了两个平行出现的波兰，一个是支持乌克兰的好波兰，一个是继续破坏本国法治的坏波兰，”柏林智库民主报告国际的研究协调员雅库布·雅拉切夫斯基(Jakub Jaraczewski)表示：“乌克兰战争让波兰政府得以把自己塑造成好人的形象。”

自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法律与正义党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大大提高，巩固了波兰作为欧洲强国的地位。二月，美国总统乔·拜登访问了华沙，赞扬波兰对乌克兰的坚定支持及其对民主价值观的承诺。“谢谢你，波兰，”他说：“感谢，感谢，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法律与正义党能够继续吸引大量波兰选民的原因之一：是它成功地改写了历史，为其非民主自由的议程提供了理由。通过不断利用对俄罗斯在波兰恶性影响的历史记忆，波兰政府将自己塑造成这个国家的保护者。

虽然该党一直在尝试援引历史和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来为其有争议的反民主立法辩护，但它必须小心翼翼地绕过另一个深深烙印在民族心灵中的历史记忆。

7月11日，波兰法律与正义党将举行沃里尼安大屠杀最血腥的一天的80周年纪念活动。沃里尼亚位于乌克兰西北部，曾经是波兰的一部分。1943年至1945年间，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军队屠杀了满是波兰人的村庄，以阻止战后波兰对乌克兰人占多数的地区宣示主权。超过50,000名波兰人被谋杀。作为报复，波兰人杀害了大约10,000名乌克兰人。

自共产主义统治结束以来，沃里尼安大屠杀一直困扰着波兰与乌克兰的关系。尽管波兰 2016年宣布沃里尼亚事件为种族灭绝行为，但历届乌克兰政府都坚定其立场，认为双方都需要和解与宽恕。乌克兰一直否认沃里尼亚事件是种族灭绝的说法。

2023年3月，乌克兰议会议长鲁斯兰·斯特凡丘克在访问华沙时表示，乌克兰将与波兰合作，接受 "真相，无论它可能多么令人痛苦"。这似乎开辟了一条波兰和乌克兰关系的前进道路。

但由于意识到国家的敏感性，特别是在选举年，波兰外交部的一位发言人不久就责备乌克兰政府没有理解 "沃希尼亚问题对波兰人而言非常重要"。他接着要求乌克兰总统沃洛季米尔·泽连斯基 "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并为屠杀事件道歉。乌克兰驻波兰大使在后来被删除的推文中称这些评论是 "不可接受的"。

波兰东部热舒夫大学历史学教授简·皮苏林斯基 (Jan Pisulinski) 告诉记者：“关于沃里尼亚的波兰历史记忆和乌克兰历史记忆之间，一直存在一个充满分歧的问题。”他引用了乌克兰历史学家的说法，他们声称大屠杀不是由乌克兰人实施的，取而代之的说法是农民之间的杀戮。“但是，”他补充道，“法律与正义党所谓的历史政策是令人无比失望的，因为它具有很强的操纵性，用以服务于本届政府的政治利益。”

随着80周年纪念日的临近，波兰政府不太可能软化其政治立场。俄罗斯政府的宣传人员将关注这一时刻，他们之前曾利用沃里尼亚大屠杀，试图在波兰和乌克兰之间挑拨离间。

6月初，记者采访了玛塔，她当时站在华沙市中心的乌克兰大使馆外，在6月6日摧毁卡霍夫卡大坝的爆炸发生后，她希望表示自己对乌克兰人民的声援。她告诉记者，鉴于俄罗斯正在入侵乌克兰，她认为今年不需要以同样的方式纪念沃里尼亚大屠杀。她告诉记者：“我的祖父因为沃里尼亚大屠杀，而憎恨着乌克兰人民，但现在我们需要团结起来，一起反对俄罗斯，让过去成为过去。”

六月初聚集在华沙的波兰抗议者们认为，对抗俄罗斯的必要性绝对不能以牺牲波兰来之不易的民主为代价。在抗议活动中，人们并不害怕俄罗斯的影响和渗透，只是单纯地对波兰政府感到无比愤怒。

波兰主要反对党公民纲领党前领导人格热戈日·谢蒂纳告诉记者：“在这次游行中与其他心系民主的反对派站在一起，这才是关键所在。”他相信，抗议活动的势头可以在大选前充分发酵，并用于团结波兰传统政治光谱上混乱不堪的反对派阵营，这场大选预计将于十月举行。

前总理唐纳德·图斯克当天在炙热的阳光下，对着扩音器喊道："我们要在这一次的选举中获胜，纠正人类犯下的错误"。有批评者认为，图斯克是政府紧急启动调查 "俄罗斯影响 "的主要目标，因为他是法律和正义党想抱住权力的最大威胁。

尽管6月4日的全民抗议令世人印象深刻，但并非所有示威者都相信这就足够了。图斯克在台上呐喊道："我们立足的地方就是波兰，没有人能让我们沉默！" 但来自华沙的71岁的保罗告诉记者，他并不那么肯定。"执政党的实力太强了，"他摇着头说完这句话后，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