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停止轉動了七天》

2022.05.24_〈交換日記〉44

一直到今天，還是感覺好奇怪好奇怪。

很突然，卻也不算突然，一直都在做準備，心裡一直有個底，會在某一天不尋常的時間點接到媽媽的電話，不多說什麼只要我們收拾收拾即刻回家，但真的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還是不知所措，心臟跳得很用力。

回到家，一樓客廳餐廳原本的桌椅擺設全都淨空，阿嬤已安置好蓋上往生被，家離不遠的叔叔嬸嬸已在為阿嬤念誦阿彌陀佛，我和哥哥立刻加入。電扇轉著，風吹動布幔，彷彿阿嬤隨時會醒來，穿拖鞋時發出和地板摩擦的聲音，接著因不良於行而發出一輕一重的腳步聲，然後我會喊她，說我回來了，她一定會咧開嘴對我笑。但是沒有，我們一路念誦邊對抗著瞌睡蟲直到早上，阿嬤都沒有醒來，再也沒有。

接下來幾天感覺都還是好奇怪，感覺阿嬤還在阿，看起來像睡著一樣，為什麼要睡在冰櫃裡呢？為什麼設置靈堂？為什麼要對著阿嬤的照片拿香拜呢？上次回家還開心地一起聊天，為什麼現在要雙手合十拜她呢？照樣給她準備飯菜，但卻要用兩個銅板問她吃飽沒？

一切都好奇怪，但我們也都一天一天慢慢接受著。該處理、該決定、該討論的大大小小事，原本的生活，加上此時此刻以及未來七天內要做的事，混雜在一起，還好大家互相幫忙、互相體諒。

關於折蓮花這件事，沒有太多的感覺，且並不是每個人手都巧能快快上手，又這麼剛好，要決定這件事時，只有我在爸爸旁邊，他轉頭問我要不要折，我說應該不用吧。幸好後來姐姐想到可以來抄經，阿嬤生前每天抄經已經抄了好幾年，我們就一起來抄吧。

不像折蓮花還有個小門檻，每個人都會寫字，所以每個人都能立即上手，於是大家一起把阿嬤還沒抄完的幾本經，還有抄一半的全都補上，每天熬夜守靈到天亮，時而抄經、時而聊聊阿嬤、聊聊小時候，時而打瞌睡。

突然感覺這樣好好喔，大家聚在一起，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大家聚在一起，有共同的回憶。好難得有這麼密集的幾天，大家親密地聚在一起，親密的過每一天，感覺真的好好。

關於用兩個銅板跟阿嬤溝通這件事，我有點不太想做。但也就做了，也發生非常奇妙的事。一開始還有些生疏，且飯菜是由沒跟我們住在一起的嬸嬸幫忙準備的，嬸嬸也說鹽放少了些，不知合不合阿嬤口味。嬸嬸這麼說，我們也就聽聽，然後香燒過半，一直得不到一正一反的結果，會不會是需要淋一些醬油膏？竟然就應了！

又有一次，正好還有幾塊紅豆餅，只想著阿嬤也愛吃紅豆餅，就一起擺上桌，一樣，香過半一直到快燒完都還沒得到正面回應，我硬是再擲一次然後終於收下飯菜。我們也開始吃飯，最後那塊紅豆餅哥哥咬了一口放下，我一見到橫切面是白色立刻大驚，那塊紅豆餅是奶油口味的！難怪阿嬤不要！阿嬤一輩子不吃乳製品，甚至有一點點奶味都不行！真的很奇妙。

我們努力趕在頭七法會之前把經都抄完，法會結束，我們不燒房子車子或庫銀，我們把經書化了，功德迴向給阿嬤。不知是不是因為看著火焰會有安定的感覺，一起參加的親人全圍在火盆旁，安安靜靜看著經書燃燒完畢。而此刻，我感覺阿嬤真的走了，真的不在了，眼淚忍不住一直湧出。

隔天，為阿嬤準備飯菜時，一個念頭閃過「阿嬤還在這嗎？」

但也還是點了香，把飯菜擺好。然後擲銅板沒有回應，我跟姊說等等換她去問，姊也問了好一會。吃飯時姊問我，有沒有感覺今天擲銅板跟之前的感覺不一樣？我說阿嬤不在這了，她點點頭，我倆紅了眼眶沒法再說話。

世界停止轉動了七天，現在又再度轉了起來，只是轉的方式好像有點奇怪，我的生理與心理也全亂了節奏。

〈交換日記〉#45《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