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日記〉47

2022.06.21

阿嬤不見一個多月了。5月13日，黑色星期五。氣象說那是69年來最冷的五月，又濕又冷。

夏至，天氣總算是熱起來了。

隨著時間在走、工作與生活回到原來的樣貌，治喪那段期間的感受也慢慢淡了，但每當想起時，眼淚還是忍不住，甚至哭出聲音來。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過、捨不得。我以為看見阿嬤老了、病了、衰弱了、又病了、更老了......接下來會是如何心裡頭早已有所準備，但真的要失去了，才知道失去是什麼。

從有記憶以來，阿嬤就存在了，理所當然的她包含在我們一家六口之中，她是很親密的家人。從阿嬤照顧我們到我們照顧阿嬤，不知不覺中，愛與連結不斷加深，以為很輕很細，原來很深很綿密。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存在就這麼樣的重要。

後期，除了抄經，阿嬤的生活只剩下最基本的起居，洗漱沐浴、吃飯睡覺、讀報看電視、打瞌睡，還有期待週末放假我們回家。平日也許有些乏味，假日我們回去，她會特別開心，食慾好也不會太早睡。我們看電視聊天，她大多是靜靜的，也許聽著笑著、也許沒有，突然安靜下來時會發現阿嬤睡著了。好像她沒有參與我們，但其實一直陪伴著我們，是一個那麼重要的存在。

阿嬤不喜歡麻煩別人，中風之後行動不便，每每提醒她要做什麼記得喊我們，但除了意外跌倒，她從來不喊我們。一直到最後也是。沒有進安寧病房、沒有臥床、沒有病危、沒有彌留。因癌末的不適入院，第二天晚上，因疼痛打了止痛針便心臟停止跳動。沒有麻煩任何人，甚至因疫情緣故，沒有家人陪在她身邊。

以為一直有所準備，但也實在走得突然，明明兩個禮拜前才一起慶祝母親節，也幸好我們一起慶祝了母親節。那天很開心，阿嬤也是，陪我們聊到好晚，難得參與了話題，還跟我們一起笑得說不出話來。那天熱鬧開心的氛圍，我想著要架個攝影機記錄下來，但我沒有，我想沉浸在那個氛圍，不想離開，那便成了與阿嬤最後的回憶，那麼美、充滿笑聲。

今天在翻電腦檔案時，在下載項目裡看到一個命名為「阿嬤」的音檔，我記得這個檔案，但已經忘了內容。點開一聽，又差點停不住眼淚。

那是去年這個時候，疫情正熱，我們都沒能回家，她肯定是又急又擔心，媽媽用Line讓阿嬤錄了語音訊息給我們，內容很短，不外乎就是「出門在外要小心」、「人多的地方不要去」，那就是阿嬤全部的關愛了。想起在澳洲的日子，知道阿嬤擔心，跟她通電話，她再擔心也就那幾句「吃飽了沒？」「要注意安全！」那就是阿嬤全部的關愛了。

八點檔常演的那種病榻前最後的遺言，沒有在我家上演，但我想若是有的話，也就是這幾句了。

回想世界停止轉動的那七天裡，透過儀式，我們接納這突如其來的失去，透過儀式，我們整理自己、消化思念，然後確立並完成，過程那麼美好。感謝阿嬤這一生的陪伴、養育、愛護，生命的最後為我們演示了死亡，給我們最後的禮物，我們好像因此在各自的階段裡又跨越了什麼，我感覺自己又長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