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現實的交匯:宮崎駿《蒼鷺與少年》的異世界探索
文|余達志
宮崎駿的《蒼鷺與少年》於二零二三年的冬天檔期上映。吉卜力工作室雖然沒有製作電影預告片,但隨著電影於各大院線上映,不同影評人都已為《蒼鷺與少年》解析當中的符號和角色運用。筆者在此希望借住觀看宮崎駿電影的經驗,書寫「進」「出」異世界意象帶來的啟示 。
《蒼鷺與少年》入面,主角真人的母親死於火災,然後跟隨父親改娶亡母的妹妹夏子(主角姨姨)而搬到東京。真人一直忘不了亡母,而新居亦有多次怪事發生,包括謎之蒼鷺的三番四次挑釁,以及被一眾僕人所忌諱的高塔。劇情中段真人跟隨夏子貿然進入塔內,為故事掀起高潮,亦為接下來的因緣和合留低舖塾。真人亦透過異世界歷險,重新檢視及反省過往的種種行為,達致與過去和解的終點。
《蒼鷺與少年》並不是第一套使用異世界為主軸的宮崎駿電影。《千與千尋》入面,主角千尋一家闖入了湯婆婆的油屋食堂,開啟了與真實世界並行的神靈世界大門;《龍貓》入面,大卷草子和大卷次子先後邂逅守護森林的龍貓。宮崎駿擅長設置與現實世界截然不同而又共存的alternative world。即使是最寫實的《風起了》,畫面會隨主角的幻想切換現實與夢境。夢境給予現實靈感,現實遭遇塑造夢境,兩者並行又同時互涉。
異世界的關鍵,在於穿梭的過程。穿梭一來一回,不論哪套動畫的主角,都曾面對因穿梭而來的試煉。宮崎駿借用日本民俗上面神隱的現象,製造現實穿梭異世界的路徑。神隱意指人毫無緣由突然消失,普遍認為被異界的神靈擄走。村民和親友敲鑼打鼓、呼喊失蹤者的名字。失蹤者可以在數日後、數年後歸來,甚至從此失聯。真人進入塔後一心拯救後母,但穿梭過後,發現到了一個麻雀捕獵人類、「嘩啦嘩啦」與鷺廝殺生存的世界。真人看到比喻日本神風特攻隊的「嘩啦嘩啦」被吃,但原來吃它們的鷺亦欠缺食物而逼不得已;電影中後段,觀眾以為麻雀王是最大反派,先綁架真人, 又借曾祖父(即異世界的造物主)的女兒脅逼曾祖父放權,但原來轉過頭,曾祖父竟當管理地下世界為砌積木,家長式地俯視下界萬物。短短幾日的穿梭,正邪竟不再分得清,一味倔強一味鬥氣,根本衝不開所有的缺失與混沌。
但整套電影最大的叩問,在於哪裡是歸宿。電影末段,真人曾祖父一再邀請真人留下,成為自己的繼承人管理異世界。雖然真人輕鬆破解積木難題,但一口回絕了管理異世界的邀請。真人拋低一句說話:「我想回到那個充滿缺陷的世界去」。說走就走睇落容易,其實極具重量,因為真人放棄的是被造神的機會,以及掌管下界萬物的權力。比起被過萬隻麻雀景仰,真人寧願重回那個飽受戰火及病毒摧殘的現實世界。曾祖父窮盡一生,苦苦思索怎樣把積木疊好才是理想國。但宮崎駿告訴觀眾,一個超然於物的「哲學王」管理的烏托邦終將崩塌。曾祖父自以為下界各物種都生活富足,誰知一樣弱肉強食。一個真正的理想國,建基於結識更多像霧子、蒼鷺、及火英的同伴。
宮崎駿說《風起了》後便封筆,十年後卻帶來更私密及更難入口的《蒼鷺與少年》。網路上指戰後日本的成長記憶是電影的靈感來源,亦據說是寫給自己的兒孫,但我會說這部作品奠定了創作人作為宮崎駿的歸宿。新聞舖天蓋地說哪裡有戰火,哪裡有扶老攜幼,感覺地球儀轉到哪裡,哪裡就不宜久留。宮崎駿透過電影的媒介提醒我們:電影裡面的真人何嘗不困難?深入高塔內的亡靈徘徊之處、到「禁忌」產房與後母夏子和解、被麻雀王捉走,哪件事不需要堅持和勇氣?宮崎駿在電影裡一點一滴滲入了反戰與生態保育的吶喊,在衰落和破敗的時代狹縫裡安插以人為本的生機和希望。
天下雜誌摘錄了一段《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在你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其實每天都在生產了不起的東西。」電影後段,火英明知自己會死於火災,仍決定重回屬於自己的時空誕下真人。結局並不完美,但那個時代是火英的歸宿。火英要盡力教導好自己誕下的真人,在大限來臨之前為世界帶來真誠。同樣地,真人亦要攜帶在異世界學習到的教訓,回到即將戰敗的日本,與父親勝一及後母夏子和睦共處。每道微小,終究一步一步走出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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