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从入门到精通No.1：人非要做自己不可吗？

魔鬼们并不经常光顾人世，出现之后，既不会给人带来好运，也不会造成破坏。他们不受上帝管束，来去匆匆，只是干他们世人无从捉摸的营生时从人间顺道路过。碰上他们时，许多人会问他们问题。他们知道上帝的意图吗？他们为什么被上帝逐出天庭？这伙堕落天使的回答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话：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建议你也这么做。

——《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作者：姜峯楠（Ted Chiang)，译者：李克勤

我最近刚刚第n次转行。跟前n减1次转行时一样，我对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无比满意，对此前的每一次选择万分庆幸。我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没有别的长处，只有一点足以自傲：20岁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25岁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因自己选择的生活而感到幸福。

我所说的感到“幸福”，不是被别人或自己问到“你幸福吗？”的时候出于条件反射或防御心理回答的“非要在不幸福和幸福里选一个的话那还是幸福的”；而是从电脑前起身去接水的时候、操作吸尘器绕过家具的时候、聊着聊着就想跟处了十几年的伴侣身体接触一下的时候、跟小孩交换今天发生了什么糟心事的时候……我时常感到幸福就像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一样轻抚着我的肚子，让我胃里暖烘烘的，由衷感到世界是个好地方，自己是个好样的。

幸福感常在的体验如此愉悦，没有毒副作用，还不容易随着时间产生耐受性，可以想象会有很多人希望拥有。可惜我得诚实地说，我体会到的幸福感不是我追求或制造出来的，仅仅是另一件事的副产品。我和我亲密关系中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同时支持彼此做自己，这个过程产生了很多积极影响，经常感到幸福只是其中之一。

说实在的，“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幸福秘诀，而是众所周知的人生解药。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最早听说“你要做自己才会过得开心/成功/幸福”是什么时候了，至迟不会晚于14岁吧。我当时的感想也很简单：谢谢，但是我自己平庸乏味，既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自己”可“做”啊。

在此后的人生中，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是我的“自己”就是一辈子缩在房间里上网的家里蹲呢？低欲望低消耗低危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最后过不下去死掉的时候，大概也会庆幸自己这辈子纯享受没受罪吧？只可惜后来我发现，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人类的生理属性非常不适应长期关在自己屋里上网娱乐这种生活方式，这样做的人不仅体验不到什么愉悦感，还会失去活力、精神痛苦。在社会施压、父母“断供”、身体生病之前，心理疾病会先剥夺你感受快乐甚至维持自我意识的能力，那才是真的没有自己可做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能坚持在各种困难面前做自己，一路折腾到现在，而没有随大流选择学赚钱专业、进知名公司/稳定单位、条件好的结婚对象、生两到三个娃让他们重复自己的前半生……实在不是因为我具备天赋过人、意志坚定、家境优渥之类的优越条件，而是因为我对“不做自己”敏感。

这话有点儿不好理解，什么叫对“不做自己”敏感？我借用人的感官敏感性来解释一下。

有的人视觉不敏感，区分不了颜色的细微差异，或是看不出来人像精修高P图和没修没P图的区别，但视觉敏感的人就能一眼分辨。如果有意识学习一下怎么区分的话，前者大概也能接近、达到甚至超过后者的水平，但是前者未必有这个意识，反而可能对自己的现状挺满意。还有人听音乐用不同级别耳机感觉差不多、下馆子吃米其林餐厅和家常菜馆感觉差不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而“做自己”这件事呢，也是类似的情况。有的人不做自己，就做别人觉得好的那种人，也能接受，也能完成各种人生路上的指定动作，如果运气不错，可能一直活到老都会自我感觉良好。即使不太感觉得到幸福，他们也很容易想开：人生嘛，就是这么回事。

而我则完全不行。我一开始对做自己没有多大的坚持，也不排斥上好大学读热门专业、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之类的金光大道，可惜我做不到。我必须要问个“有意思吗”，要是我的回答不能令自己满意，那我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在装个样子，只是为了给必然的失败做好铺垫。反过来呢，一旦我觉得什么事“真有意思”，那看上去再无路可走的地方，我也能像攀岩老手一样识别出一条路来，甚至能在真的走不通的时候就此打住，从头再来，而且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为了通往“真有意思”之路，我连之前装样子应付的路都能下真功夫去走了，虽说比不上那些对这条路本来就乐在其中的人，但总能抵达我的目的地。

这个“真有意思”，就是我要做的自己，也是我人生的意义感。一开始，它很模糊，很肤浅，根本没定形，但我正巧是个对不做自己极其敏感的人，哪怕百般嫌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不然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后来呢，每一次做自己成功，都让我觉得好像获得了新的感官：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原来世界还可以这样，原来还有跟我一样的人，原来还有走起来如此身心舒畅的路。我的“自己”也在逐渐变得清晰，深刻，具体，越来越美丽、强大、有趣。我成了一个有很多好故事可以讲的人，而人类世界永远都需要下一个好故事。

现在的我当然可以把我的“自己”描述得很准确，很有魅力，但我不准备在这里这样做。首先是因为我仍然希望当一个女匿名者，其次是因为我不需要用这篇文章证明我自己，最后是因为我的目的是让读到这里的人对“做自己”这件事更有信心或更有意识，而这需要你们更了解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如果你跟我一样对“不做自己”敏感，这时大概跟我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完全理解我描述的感觉，也体验过或能想象我走过的历程，那么我祝你无论此时进度如何，今后都在做自己的道路上一路顺风。说真的，一旦走上了这条路，简直不可能不顺风——我不是说不会遇到困难和失败，而是说这些困难和失败不会摧残你的精神，只会成为你的经验。

如果你并没有这种敏感，这时大概会隐约怀疑生活中有些让你难受的大小问题是否跟没有做自己有关。我想你得自己去确定这个怀疑是不是对的，而且你可以做到。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不是非做自己不可的那种人，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你拥有更多选择：你可以不做自己，活成你觉得稳妥的样子；你也可以做自己，不知不觉就得到了幸福感、意义感之类的许多人穷尽一生去追寻的好东西。做自己的敏感性就像感官的敏感性一样，可以有意识地用正确的训练去加强，因此只要你渴望更高层次的体验，你就很有希望超越现在的自己。

做自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哪一天开始都不晚。对读到这篇文章的某些人而言，今天是走上做自己道路的第一天；对写下这篇文章的我而言，今天是我在做自己之旅上与新同伴同行的第一天。

很高兴你也在这里，我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