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變動，他們無條件相信

有感於前兩天請了星座專家來問答，想到這篇此前發在《明報》專欄上的隨筆，於是也在這邊發一遍，供大家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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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新年剛過，幾個今年衝犯了太歲的朋友帶著我，到荃灣圓玄學院拜太歲。冬日初盡，天氣迫不及待地溫熱起來，陽光灑在道教風格的建築上，亭子，池塘，桔樹，錦鯉，香爐，青煙，倒也景色相宜。

大概是週日的緣故，與這派悠閒相映襯的，是前去拜太歲的鼎盛人群：我們抵達時已經算早，但見殿門口用繩子圈出幾行空間，排隊的人龍蜿蜒了五六個蛇餅，隊尾順著一條通向樓下庭院的樓梯往後延伸；我們循著隊伍往樓梯下走去，不禁咋舌：只見樓下庭院中，也流水波紋一般蔓延了五六個更長的蛇餅。這是天初晴暖而冬衣未褪，我們往隊末排去，只站了一小會兒就微汗淋漓。

最終在太陽下站了一個小時，我們才有幸得以進殿，一見斗姥元君和六十位太歲星君。殿內也人氣興旺，比肩繼踵，善男信女們手持清香紙符，在每位星君面前輪番走遍，喃喃低語。

半日下來，我們竟筋疲力盡，在回程車上呼呼睡去，這次拜太歲可謂充滿誠意。

都說戊戌年是非常厲害的一年，總會產生巨大的變故或動蕩，單憑這個年份載入歷史教科書，每一個中小學生都熟記在心，足見其多麼深入人心。而今年開年後，中國國家主席任期調整的修憲建議公佈，就引起了海內外的巨大關注，坊間認為似乎也印證了這條戊戌鐵律，一時之間大量討論。也有人從堪輿命理角度說，你看，這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而民間看在眼裡，這麼厲害的一年，也無怪乎拜太歲的人群如此浩浩蕩蕩了。

倘若要讓我那些理工科背景的「死理性派」朋友來說，這些自然與命運之間神秘聯繫，恐怕都是人對自己生活無法把控時創造出來的安慰劑：憑什麼人類用來記錄日漸變遷、農耕節氣的一套日曆算法，可以影響你一段時間的吉兇呢？憑什麼你手心上自然分佈的細紋，可以昭示你的壽命和婚姻呢？西方的星座塔羅，他們看來同樣無稽：憑什麼幾萬光年外的星體運行，可以決定你的性格愛好呢？憑什麼78張由人設計的卡牌隨機地排列、分佈，可以預測你在意的事物的發展走向呢？

回應者會說，是呀，可是有時候好像真的蠻準的，比如好多處女座，就是好整理、愛乾淨，好多白羊座，性格就是風風火火。

這時候，他們會跟你講「倖存者偏差」和「預期的自我實現」。前一個說的是，你總會更加記住那些符合神秘學描述的情況，而強化自己對那些理論的信任；後一個說的是，在你看完了這些分析之後，會給自己心理暗示，你的行為更會往同一個方向靠攏，最終讓相關內容變成現實。比如一個巨蟹座，看多了關於巨蟹座溫柔細心的分析，自己漸漸地也要求自己變得溫柔細心起來，這就是典型的預期自我實現。

而我有意要與朋友逗朋友玩，接著問，「預期的自我實現」難道不恰恰說明了星座理論是可參考的嗎？倘若我們把因果互換一番，再理一理星座理論對於我們的現實參考意義，就會得出這樣一個全景：無論星座是不是「偽科學」，它依然是長年存在於我們社會文化中的流行元素，尤其在青少年學生群體中產生巨大影響。而青少年時代正是每一個個體塑造人格的關鍵時刻，我們都會在這個階段經歷一些自我探索、並且與外界發生各種化學反應，最終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這個階段接觸的事物，會極大地影響一個人的性格愛好。假如多數人在青春期都接觸了星座理論，並或多或少地參照這些理論完成了部分「預期地自我實現」，那麼我在認識一個人的時候，用星座去稍微判斷一下對方的性格，是不是有可能準確呢？或者至少在判斷「相信星座的人」乃至「不排斥星座的人」時，星座是有參考價值的？我不管它是因為神秘的星體運行還是因為心理塑造的原因，只要起了作用，那我就能說星座某種程度上是準的吧？

哈哈，朋友已經氣得不願理我，我也覺得自己滿嘴歪理。

籠統了說，這種「通過自我實現，而倒推出民間信仰準確度」的操作，大多只可能滿足這兩個前提的情況下實現：一是個人對於某個民間信仰的無條件相信；二是這個信仰所涉及的相關內容本身，就在此人可以控制、影響的範圍之內。

中國當代民間一直有個未經證實的傳言，說中南海內的政治高層其實對風水堪輿命理非常相信與看重，當需要完成一些重大決定時，可能會有所參考或者涉及，而全國頂級的堪輿大師會專門為他們提供意見。這種傳說是真是假我們無法得知，想來也不是令人大跌眼鏡的事，畢竟中外文明的歷史中統治者大多會配置一個祭司。

而倘若我們順著這個設定繼續放飛想象，既然戊戌年從堪輿學來看是個大變動的一年，那大概一切應對方法都要提前準備，甚至可以化被動為主動，：既然無論如何戊戌年都要「變動」，那不如由「我」來製造這個變動，「我」就是這個變動本身，因為「我」就有這個能力。通過主動出擊，去定義這個預言。

照這個腦洞看來，這些年來一切政策和政治、意識形態上的收緊、急催、快馬加鞭，都是為了能趕上在戊戌年的兩會前讓時機成熟，終究抵達我們今天看到的局面。

在宮門外的平民百姓看來，是不平凡的一年終於實現了它的變動，堪輿命理民間信仰又一次應驗了；而在紫禁城內的人看來，大概是因為相信了這個信仰，才把它給實現了。

而這一切，都是基於一些想象的胡言亂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