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四期(6)跨年廚房裡的愛
在我吃過飯的所有場所中,我家廚房裡的愛最濃。
每年農曆大年三十,如果不回老家看父母,我跟老婆就在廚房支一張小方桌吃火鍋,聽八九十年代的老歌,喝啤酒或紅酒,聊眼下的生活,回憶即將過去的舊年,暢想翌日開始的新歲。自家火鍋吃得緩慢舒心,我每年這時候都感慨萬千,感謝她不離不棄。
老婆嫁給我那一年,我正罹患抑鬱症,病情反覆無常,看過醫生,試過好多種方法,半年後略見好,但誰敢保證不再惡化呢?像顆不知埋在哪裡的地雷。
那一年我跟她提出過幾十次分手,每次情緒無端惡化,連續失眠,身心俱疲,惡性循環幾日後我就跟她說「我們還是算了吧,你走吧」,也不再說理由,心裡既不是痛也不是悔,只是恨,對自己的恨像拉滿的弓,萬簇毒箭一齊瞄準自己渾身要害。以為她明白,覺得自己不配,欲哭無淚。
她哭過很多次,但從未當我面,婚後幾年才知道的。每次我沖她吼,對她無端發脾氣,叫她走,不要再理我,她都不吭聲,默默陪我坐著,看我在陽台上一根接一根抽菸,有時候給我倒杯水,或者遞一罐啤酒,但她從沒理會過我分手的要求。
她怕我自尊心受傷,瞞著我找同學引薦介紹終於幫我找了一個心理醫生,美國馬里蘭大學的心理醫學博士。
我對心理醫生並不牴觸,只是不太相信談話療法的效用。見了醫生開始隨意聊,一週一次,每次四十五分鐘,聊到第三次我就「崩潰」了——一切防範戒備心理全部坍塌,在醫生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聲,徬彿把一輩子的委屈和酸楚都哭了出來。
從第四次開始,我每次都提早十五分鐘到,靜等醫生結束與上一個患者的談話療程。
第五次,我請假,因為要去巴釐島結婚。
結婚我也從頭到尾皺著眉,不知道人為什麼要結婚,結了婚會不會離,如果離婚當初何必結婚,結婚為什麼要牽涉那麼多人。
抑鬱症患者眼中的世界色彩很詭異,忽而變成單色,忽而又像染坊爆炸,斑斕也好,斑駁也罷,我只看見一團亂麻,一切意義都不大。
第六次去醫生那裡,她陪我去,怕我中斷了一週談話會想放棄。
從巴釐島回來後,開始忙活新房裝修。她一手規劃,不要我操心。每天下了班逛建材超市,跟設計師討論方案,週末假日也不閒著。
第七次去看醫生時,醫生問我最近有什麼好事嗎,感覺我整個人多了很多活力。
第八次,我跟醫生講了我們結婚前的糾結,在巴釐島典禮前一天我還對她發脾氣。
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第十二次,我忘記細節了。
第三十次看醫生那天,我忽然說「高醫生,我想停一下,暫停幾次可以嗎?我感覺很久沒有抑鬱情緒了,好像快好了。」醫生准許。
然後我就再也沒去過,每天跟老婆一起忙裝修,看著自己的小巢一天天成形,開心。
搬進新家那天,我給醫生打了個電話——「高醫生,我覺得我不用再去了。我好了。謝謝您!」
在我們新房裡過的第一個大年三十,老婆提議吃火鍋二人跨年,回憶青春,感恩當下,憧憬明天。
我問她「當初我那麼差,你怎麼不離開?」
廚房裡八九十年代老歌唱了一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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