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季（5）：十八歲的我和八十歲的她

十五六歲時，父母和老師都管的太嚴，學業因早戀而大幅退步，期中考成績爛到回家無法交待，最後只想到了一個辦法——離家出走。

跟一個同學密謀了幾次，偷偷買好了想當然在外流浪時的必備用品，例如背包、膠帶、鞋子、內衣褲，商量了各自怎麼從家裡偷點錢出來，也約好了日期地點和時間，眼看就出發了，頭天晚上，他媽病了，送進了醫院。第二天一早他說「要不這次先算了吧，等我媽病好了出了院再接著離家出走。」

於是離家出走的願望就沒能實現，這個斷點以後再也沒能續上。

又熬了兩三年，大學考得一塌糊塗，勉強夠上一個小城市的普通大學。十八歲生日一過就開始準備行李，人生第一次，就要真正離家了，儘管不是主動的出走。

走的那天，爸媽送我去火車站，陪我上了火車，找到了座位，放好了行李，囑咐個沒完，車都快開了他們才依依不捨地下去，站在站台上，各自一臉說不清楚的表情。

火車開了，他們兩個就跟著火車走，小跑幾步，再跑幾步，終於停下，繼續揮手，揮手，放下手，還是不肯走，遠遠望著火車頭。

我居然哭了，淚流滿面，哭到沒力氣再哭。並沒有預想的那麼興奮，一點也不覺得像小鳥出籠，反倒有點忐忑，也有離開父母的傷感，還有點為那次夭折的離家出走而遺憾。

在大學的第一個母親節，美國老師給我們講了節日的來歷，我買了人生第一張賀卡，寫了一句英文祝詞，寄給了母親。

那也是母親一生中收到的第一張賀卡。

三十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在家，她忽然拿出那張卡片，打開，指著上面一段英文念道：「You are the best mother in the world. I love you, Mom. Happy Mother’s Day.」

我一愣——「媽，你怎麼會念英文？」

她神秘地一笑：「那年你寄來後，我看不懂，就找隔壁會英文的學生教我，學了忘，忘了再學，念叨了幾百遍總算學會了。」

這是母親唯一會說的一句英文，三十多年來念了無數遍的一句英文。我還後悔當年沒有離家出走嗎？

不了，我後怕當初差點就成行。我後悔那張母親節賀卡上沒有寫上對應的中文——你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我愛你，媽媽。母親節快樂。

將近八十歲的小老太太，居然會說那麼流利的一句英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