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一半時

到了末世 人們才愛寫詩 如同臨死前對佛腳的擁抱 夕陽下 車水馬龍的人和鳥 心似箭 髮如雪 眼似火 詩如柴 回家 歸巢 看誰比誰潦草 看誰比誰清高 看誰比誰心焦 看誰比誰可靠 （2024.11.14）

早晨 聽見鳥叫 我想我也可以啊 起身去尋找 有鳥棲息的樹 中午 電梯客滿 我想我也可以啊 步行下樓 二十六層 恨不得把腿送給仇人 傍晚 滿城車河 我想我也可以啊 在車上聽podcast 聽了一百四十九首歌 還沒到家 （2024.11.13）

英文寫成，自譯中文

禮拜一 辦公室裡人最多 好像每次立志 減肥 早睡 跑步 戒菸 斷捨離 堅持到第二天 放棄 禮拜二 辦公室裡人漸少 也沒少多少 像童年的糖果罐 我拿一顆 弟弟拿一顆 我再拿一顆 給弟弟 不知不覺 就看出了端倪 禮拜三 辦公室裡最清淨 該來的和不該…

凝視一隻鴨梨 它與樹曾經連結的那一端 多像人的肚臍 有的臍帶沒剪 鴨梨端坐在果盤上 頭頂一根枝枒 像個沙彌 許多水果都如此 那根短枝枒 口不能食 手不能提 只是生離死別的印記 果肉入了人的腹 一起化作泥 此後我再散步時 踩到落葉 連忙挪開 凝視它…

上樓時 最不願遇到熟人 說什麼好呢 淪落天涯 塵網中的魚 戴上耳塞 緊盯手機 眉頭皺起 假裝在開會 這樣不用寒暄 曬笑 回應 附和 假裝恍然大悟 哦喔啊是嗎哎呀地捧場 人間的虛偽 武裝到了牙齒 下樓還好 電梯 好像比上樓快 2024.10.24

習慣早上洗衣服 為了不浪費 一天的陽光 很少晚上洗衣服 怎麼不可惜 整晚的月亮 只聞見衣服上 太陽的味道 怎麼不想 月光會把衣服熨燙得 更圓滿 或浪漫 2024.10.23

我和我的鄰居們 像什麼呢？就像一朵蓮篷上的 蓮籽和荷葉 共處一片水面 缺相隔天涯一般 既不謀面 也不思念 甚至偶爾想起都少有 比鄰而居 沒感到咫尺 也不覺得富在深山 2024.10.21

清晨的十字路口 只有四個人 分別站在四個街角 等綠燈 八目相望 好像四個獵戶 彼此陌生 又心照不宣 各自盤算各自的心事 各自張望各自的方向 斑馬躺在路中央 車河在輪胎下流湯 我們是獵戶還是獵物？到底誰在捕食 誰在逃亡？

清晨五點 坐在陽台上 喝了今天第一口茶 似乎有點早了 我是說喝茶 還有枝頭的鳥 清風有味道 聞不到的那種味道 花季過完了 輪到了水果與落葉爭風 桂花還沒看夠 就霜降了 喝茶是有點早 還沒睡醒的甘苦 都來不及換上大紅袍 今年的雁陣 還沒飛來 陽台玻…

經過一片池塘 聽見蛙聲 感覺自己像條魚 遊進了魚缸 青蛙不知多少隻 有一搭沒一搭 攀談著 不咸不淡地 聊著 東池長西池短 瓜刮勿挂吾寡颳霧卦無聒 聽不懂它們的方言 我是條魚嘛 遊走了 Blue Blue Blue 2024.10.18

剛才打了個寒戰 是今年入秋以來的第一個 談不上戰慄、顫慄、顫抖 就是機靈了一下 好像撒了泡尿 或在走投無路的雪地上 發現了一隻兔子 真正寒冷時 你不會發抖的 你會吐出一口口白煙 好像過路的妖怪 或神仙 2024.10.17

一天很快就過完 拉弓的力氣 扭頭的瞬間 嘣的一聲 已是傍晚 忙了一整天 只走了 一箭之地 比老牛的夕陽還短 2024.10.16

開會 過了午飯點 大概真的餓了 口水如湧泉 未曾開言口內先氾濫 文思都從未如此豐滿過 像一個思春的少年 渾腦子只有 性 【完】

一大早就讀了一首詩 忍不住念出了聲 久違的感覺 竟有些懷舊 像中學生 在陽光裡晨讀 一大早就出了一身汗 散步散步散步散步 時光不快不慢 比那隻過馬路的鳥 還心不在焉 2024.10.15

公司聚餐 我在心裡暗暗讀秒 還要熬幾年 多少天 幾個月 才能擺脫 這些庸眾 和 無聊的日常 他們聽不見我的默劇獨白 我能聽見他們粗俗的餐桌禮儀 快了吧 每天都盼著宴席結束 餓了就吃渴了就喝 你用筷子我用叉 擦嘴 剔牙 上廁所 不用再假裝 2024.10.14

開會我總是第一個到會場 提前十五分鐘 不是我積極 只是想搶佔角落位子 一側是眾人 另一側是牆 牆最可靠 牆最沈默 一場喧囂的會上 可愛的 可以忍受的 只有牆 2024.10.14

活在這個時代 每個人都忍不住寂寞 從早到晚 比相思還難纏 於是成了病 身體在膨脹 不斷腫大 氣球那樣 喊著齊整的口號 脹大脹大 只需一根針 人比雪花更薄命 活在這個時代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正確 不聽不聽不要停 我說我說聽我說 永遠吵鬧的街巷 掀不翻…

大雨過後 月亮將沈未沈 日夜兼程的行腳 灌溉我的 不知是哪片雲 像只無計可施的老貓 黃昏蟬鳴 風平浪靜 海上女妖的歌聲 【完】

秋意濃，加點鹽。

布穀鳥不是應該春天來嗎？

為何殺頭總要在秋後？

你嘗過的「餓」有多餓？

等到政治完全消失的那一天 世界應該交給詩人來打理 任由他們天馬行空去想象 反正不能再有戰爭，貧窮和飢荒 你也能像牧童那樣 光著屁股騎著牛 指點酒旗和你的村莊 雲聚雨散 家家炊煙 等到強人全部死去的那一天 一切都該還給動物 這世界本來就是它們的 人類出現之前…

有時候沈默 是選擇 有時候沈默 是無法選擇 有時候沈默 是惆悵 有時候沈默 是無處惆悵 有時候沈默 是恐懼 有時候沈默 是不再恐懼 有時候沈默 鴉雀無聲 有時候沈默 震耳欲聾 有時候沈默 想起一個人 有時候沈默 聽見一聲響 沈默 繼續沈默…

「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 约翰福音8:7

我渴望有一到兩個完整的日子 從早到晚都不會天黑 讓我忘記除衣服以外的一切問題 也許衣服也該脫下 剩餘我那不置可否的靈魂 或者連靈魂都可以換掉 只給我莫可名狀的來生與前世 如果從上輩子再向上追憶 驗明出處 我該選擇宋朝還是春秋 景陽岡還是大名府？

寫在口罩比胸罩更普及的年代

打油詩一首

就算是也沒什麼了不起

書，讀到一半 掩卷 像擱淺 像夢中驚醒 從遠古回到 今天 為什麼歷史都已被壓扁 怎麼雪白的紙上全是黑暗 油墨里浸泡著 謊言 巧合 懸念 謎團 翻頁的手指 能為誰伸冤？書，讀到一半 忽聽誰一聲大喊 文東武西 斷壁殘垣 一滴血 從大內流進良心 驚慌 找不到書簽

你覺得孤獨嗎？孤獨就別說話 那麼多嘴巴 不知道哪個是誰的 大家都沈默 讓世界靜下來 回到原始部落的曠野 天空、星辰、花草 大風大雨 一望無際的月夜與篝火 你覺得害怕嗎？孤獨就害怕 害怕就起來跳舞吧 圍著篝火的人們 躲在遠處的野獸 彼此都害怕著 害怕就孤獨 彼此都不示弱 這樣一個長夜 沒有了山洞 和牆 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躲

四年等一回

下午五點半，滿城青黃不接的嬲騷。

貓從不輕信，不像狗，為一口飯那麼容易折腰。

早高峰在英文里叫「衝鋒時刻」（rush hour），也不知在衝什麼。

假如你肯駐足片刻，盯著那些墜落之中的落葉看，會不會覺得一些滑稽，除了傷春悲秋的矯情？

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沒想到竟是一陣暈眩。

我在高架橋上，開車行在半空。

不是每個吃飽了飯了的午後都這樣

過去像豆腐，一提就斷。

昨天口腔潰瘍 夢里果然與人爭吵 昨夜夢里吵架 醒來覺得舌頭疼 牙疼不是夢 吵起架來真費牙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剛剛過去的一分鐘發生了什麼？在即將開始的60秒內，會發生什麼？

才過去一年，人們已經忘了。其實忘記哪裡需要一年？一分鐘，七秒鐘，一轉眼，一低頭，膝蓋一軟，一剎那即是永恆的黑暗。

Winter is a strange season One man’s winter is spring To another Winter begins every year It ends every next Sometimes it is cold and short ...

英文中bean counters的意思是——會計。我當時在跟一群會計師開會，無聊之際速寫了這首詩。

Happy, unhappy — it often takes one second only.

A poem I wrote in lockdown last year

我的大多數英文小詩和俳句都是開會時寫成的

每個石窟里 都有監控 儘管沒有燈 大多數情況下 也 沒有人 監控不捨晝夜地 盯著佛祖菩薩金剛羅漢飛天 萬籟無聲 多少年後 日精月華 那些監控想必都開了光

It’s a shame that there is no escape, from birth to death.

No one has made a plan, seriously For their last day of life Some think it’s too far away To some, it came too suddenly Here is what I’ll do...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 我賣掉了刀劍和盔甲 天黑以後 我再也找不到美人的墓 從此決定 不下雪 就不再喝酒 在沒有了英雄 刀劍 盔甲 雪和酒 的年代 我寧願當掉這匹老馬 也拒絕 向皇帝磕頭

也許無意間 你讀了一首詩 一句話 就被打動了 但大多數情況下 並不能 大多數人和事 甚至點不著 一根蠟燭

Some days are ardent,like deer; others tepid —boatsneaped and becalmed.*以前寫的一首英文Haiku，剛寫完心頭就有了對應的這首中文小詩，說的竟是一回事。有些日子像小鹿熱烈 活潑有些日子像小船擱淺的 不溫不火在避風塘里消磨

*A nod to the Chinese poet Yu Kwang-CHung (Yu Guangzhong). 致敬余光中先生

No one was born a dictator, Not even Kim Jung Un. It takes a lot of time, money, planning, the so-called neutrality, and appeasement.

殺人這件事 從該隱開始 最初的懊悔竟變成了 如今無腦的遊戲 一個人殺死另一個人 好像從幕後走到台前 毫不費力 一個人強行阻斷另一個人的生命 這是殺人唯一的真相 但連殺人也被分成了等級 分成了蓄意和正義 正義從此消失 一群人集體結束另一群人的生命 這是戰爭唯一的本質 戰爭是殺人...

我一邊向年輕致敬 一邊放棄 就像一隻舊輪胎 補無可補 無需再補 放棄不可惜 可惜了年輕

有人活著 卻怕得要死 門上加三道鎖 院裡養兩條狗 床前站一個太監 有人死了 就是活過的唯一證據 怕人放鞭炮 就賄賂雷公電母 連下四十天雨 有人走過 躡手躡腳 鬼鬼祟祟 自以為步步生蓮 卻踩不住一片樹葉 有人睡了 四仰八叉 鼾聲如雷 半夜裡一片烏雲飄過 都能被驚醒 有人攫取...

高等動物是哪裡高等？

我每天為這個時代 拍照 每張照片都是黑白 朋友問我 為什麼不拍彩色？我說—— 因為他們不配 不配什麼？不配任何顏色。

這城市 缺的何止霓虹燈？熱浪融化了夜晚 與白天的界限 人們躲在陰涼里 無計可施地等 這城市 多的何止霓虹燈？光膀子的男子 圍坐在街邊 不再划拳 只喝酒 年輕人喊著 熱死了 老年人坐在黑暗裡 不開燈 習慣了黑 就不再覺得 熱或冷 這城市 亮著的 壞了的 閃爍的 招攬的 喧囂的 沈寂的 何止霓虹燈？

這野狗樣的天 萬物都喘著粗氣 把舌頭長長地拖著 還那麼不可一世嗎？汗流得這麼無端 真想找棵大樹 躺下 夏眠 醒來就看見 落葉

回鍋 乾煸 螞蟻上樹 夫妻肺片 兔頭 豆瓣 燈影牛肉 清蒸江團 椒麻雞 盤龍鱔 川北涼粉 宜賓燃面 韓包子 鐘水餃 蘇東坡 陳宮保 鉢鉢雞 毛血旺 魚香茄子 水煮肉片 粉蒸 泡椒 糖醋 蒜香 蒙古軍 朱元璋 張獻忠 湖廣填四川 混賬王八蛋 青城山 都江堰 青羊宮前 麻婆安在？

I saunter because I have nothing more important like a horse must trot a bee must make honey a dog must p So I meander - I have no destinat...

你看不起那只貓 覺得它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覺 可它昨天剛剛徒手打死了一隻鳥 你没看見 你在忙著看別人的事 那些被你們叫做新聞的熱鬧 你在奔忙的時候 那只貓在看雲 賞花 貓並沒有看不起人 它只是不屑 每次你路過它 它都不看你 它忙著睡覺 夢里不知誰是貓 誰是人 誰是蝴蝶 誰在看著 你們

這該死的七月 發生了那麼多壞事 生了那麼多孩子 也死了那麼多 每天都熱得淚流滿面 塵漫天 鬢如霜 叵耐這最長的月份 誕生了那麼多 惡魔 這層出不窮的 邪火 什麼時候結束啊 這該死的七月 用全世界的落葉來慶祝 落它三個月

下雨了 雨停了 又下起來了 越來越大了 打雷了 雷走了 又打雷了 聽不見了 這難道就是 雷雨？雨下到地上 地上也無路可逃 雷震瞎了眼睛 耳朵再也說不出話

黃驃馬，快似煙，鐧打三十六州關。為朋友仗義疏財四海名傳。咱倆唱言前。

年紀越大越不喜歡秋天了，無奈，無望。

How far is Hell?about a year Where the hell is Hell?behind your blind-folded eyes inside your gagged mouth deep down your amnesia What the hell is Hell?

怎樣才算一年？從一號開始 我數了兩遍 數到一百六十多天 忘了 重來 數到二百八十九 亂了 算了 反正已經過完 台歷好浪費 印滿了黃道吉日 卻不招人喜歡 好像過了一整年的冬天 ——雪花 三百多片

從清晨到黃昏再到清晨，世界無非是個圈。

那段日子里，每天早上，每個晚上，每條街道，每個擦身而過的路人，每片銀杏葉，每盞燈光，每片流雲，都因為重獲的自由而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