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肉身还是值得留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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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在低矮的灌木间夹杂的笔直公路中前行，偶尔有一排防风林出现，绿色的枝叶笔直地指向内部。Keshva 刚从车站接到我，他的话不多，问了我来自哪里，要呆多久后，便开始在车上放起了 Kirtan 的音乐一起唱颂。

Kirtan 是对唱形式的吟颂或者唱和，内容包括唱诵赞美诗、圣歌和神圣的名字，在印度的许多宗教流派中被认为是重要的精神仪式，也是奉爱瑜伽最经典的练习之一。

对不同瑜伽练习的描述来源于《薄伽梵歌》。除了奉爱瑜伽之外，还包括王瑜伽、业瑜伽、智瑜伽。 现代主流瑜伽教学都集中于王瑜伽——体式练习和正念呼吸，冥想。

在学习瑜伽哲学中接触过不少 Kirtan 的我识别出曲子中 Krishna（黑天/奎师那，被很多印度教派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神） 的字眼，向 Keshva 寻求确认，他说，“是的，Hare Krishna，是我们教派也是这个静修中心的名称。”

“您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宗教？像是印度教的一种？”

“是的，跟佛教挺接近，但是不同的是我们信奉Krishna神，而佛教不信奉一个特定的神。”

没想到这是个宗教性的静修中心。申请志愿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瑜伽静修中心，以后真的要仔细读介绍。

既来之则安之。刚好我从来没有在印度教流派的宗教场所呆过，也算是一种体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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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门到志愿者 Ashram（印度教的静修居所）走路需要 20 来分钟，一路上坡，信号也越来越弱。

Keshva 是这个静修中心的经理和总负责人。对于志愿者，他属于放养式管理；将我介绍给比我早到了 4 天的另一位志愿者姐姐后，就基本看不见踪影了。每天，我们都需要去跟另一位负责人主动问自己的工作内容。

工作不多，每天不到 5 个小时，基本集中在上午。9 点钟去牛厩那里为吉尔牛们铺上食料。有时为花园除草，有时为土方工程挥洒铲子。

面积不大的花园里没有许多可食植物，大多是观赏用的花。扎根及其深的杂草泛滥，它们坚硬的躯体能透过黑色塑料布长出来——我们光是杂草就拔了几车，最后目送它们的尸体被拖拉机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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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教的一个分支的 Hare Krishna 流派，它的名字来源于它的圣歌——Hare Krishna——信徒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段颂词。16 世纪由 Sri Chaitanya 于发起，1966 年，斯瓦米·帕布帕德 (Swami Prabhupada) 将这一运动带到了美国，成立了国际奎师那意识协会。所以，Ashram里除了满墙的 Krishna 神的画像之外，还有 Swami Prabhupada 的照片和圣坛。

Keshva 自 19 岁出家后前往印度，参与到了 Hare Krishna 运动；虽然几年前结婚后就不是和尚了，但是和妻子一起运营静修中心，现在每年都会组织带领澳洲的信徒前往印度朝圣与修行。

常住在静修中心的 4 个人，两对夫妻住在别栋的 Ashram，由于静修中心范围太广，基本上见不到他们的影子。除了每周日的开放日和有静修团体拜访时，大家会一起为几十号人做饭之外，三餐都自己解决。

这里的厨房里有我见识过的最大的厨具和最齐的器具，估计 100 来号人一齐拜访都能招待吧。储物间的印度香料和各种谷物豆类都非常充足。幸好我习惯做素食料理了，虽然食材不是有机生态，而是按升装的大麻袋性价比货，但只要搭配的好也能吃的营养均衡。

我甚至在储物间看到了许多番红花（Saffron）。按重量称它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香料之一，我至今记得在摩洛哥听到它的价格时大跌眼镜。吃不惯亚洲料理的德国姐姐就比较难熬了，她自己用面粉烤了面包，再用黄油炒了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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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早上，大家开始准备开放日招待来访者的丰盛午餐。从切各种根茎类蔬菜开始帮忙，一只大南瓜，两大麻袋土豆，六根西葫芦，三只胡萝卜。切到了天荒地老。

做饭的时候他们也不忘放 Hare Krishna 的 Kirtan 音乐，一起跟唱。

人们陆陆续续地过来帮忙，有常住的四人和每周都来参加活动的邻居。一时间厨房热闹非凡，而志愿者的我们则同时负责了清洁厕所和餐具等杂物。

时不时地看到他们将材料一股脑全倒进锅里的场景，感叹人类原来每天要吃那么多东西。

在做一道将炒饭塞进彩椒后放上芝士进烤炉的料理时，因为觉得特别香，我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这时旁边的人告诉我，在这里做饭时拍照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尤其是不能提前试吃。

原来， Hare Krishnas 从不品尝他们正在烹饪的食物，因为必须首先将其提供给 Krishna 神。此外，他们相信食物会吸收厨师的意识。

在之后的旅途中，我与新认识的墨尔本朋友讲了在 Hare Krishna 静修处的故事后，意外的是他们都多多少少知道 Hare Krishna 的存在。原来是因为 Hare Krishna 在墨尔本的寺庙每天都提供 3 餐免费又好吃斋食——Prasadam。“这项社会服务为他们扩大了许多影响力。”

Hare Krishna 的官网写着 “我们通过唱颂 Kirtan 和社会服务帮助人们找到真正的幸福和内心的满足。” 食物和歌舞，幸福最基础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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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看牛是印度的古籍里提到的最好的修行之一，所以这里的吉尔牛过着简单而不愁吃喝的生活。公牛和母牛在不同的草场和牛圈进食。母牛群这边能看见蹒跚小牛和老牛，公牛只有 5 只却已经形成了阶级——大黑总是气冲冲地最先抢走所有草料，而大白每次都只能排到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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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开垦一块坡状的荒地，拖拉机巨大的身影碾过所有野草与枯枝，土壤裸露出来，成为一片棕灰色。

第一步是在坡上挖水管道。我与德国姐姐一人锄地一人理，一人踩稳一人埋；直到偌大的荒地呈现平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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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日的中午，许多辆车停在旁边，来了 30 多个人，肤色、口音和服饰都各不相同，非常多元。过来的人中许多打招呼都会用 Hare Krishna。

大家开始聚集在圣坛前，唱颂 Kirtan。 Keshva 敲着木丹加鼓，其他人敲着 Taal 。唱颂的同时，跳着轻松的舞步，一步向前，一步向后。然后大家开始围圈跳。

房间后面坐着 40 人左右，有些人一起跳，有些人只是站着或者嘴里哼唱。

Hare Krishna, Hare Krishna, Krishna Krishna, Hare Hare

Hare Rama, Hare Rama, Rama Rama, Hare Hare

接着大家坐下来听 Keshva 讲 Hare Krishna 的起源和哲学理念。

“这个物质世界有太多问题了，但是我们知道，有另一个绝对的精神世界存在，那里是 Krishna 领域。我们要通过每日的奉爱瑜伽——唱颂和感谢 Krishna ——尽可能地去接近那个精神领域。”

“在那之前，身体只是精神驱使的机器；不过在超越肉身进入绝对的精神世界之前，我们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肉身。”

“Hare Krishna 相信世界上所有信仰最终都会汇聚成一股，大家歌颂着向神奉献着爱——这样的美好现实。”

接下来进入问答环节。

问：我去年才开始走上灵性道路，但我还是对物质世界的许多快乐无法割舍，该如何平衡这两者？

Keshva 答：坚持每天的练习。而且你也不是不能去享受了，像我们夫妻前段时间还去意大利旅游。只是你现在看待事物会有不同的角度了。

问：我爸爸上周去世了，我好痛苦，想要忘记他，但是唱颂 Hare Krishna 的时候总是想起他。我该怎么才能专注在 Krishna 身上呢？

Keshva 答：去多读读圣书，《薄伽梵歌》和 Krishna 的生平故事，这样你就能更了解 Krishna，想象的时候也更具体而轻松。

接下来，一位老奶奶坐在最后问：我的 103 岁的母亲，她已经在迈向死神的路上了。最近她念念有词，说自己是一个坏人。可我知道她不是。但是不管我怎么反驳，她总是强调说她是个坏人。我该如何帮助她呢？

Keshva 答：她已经是站在生死交界处的年龄了，为了让她来世不再回到这个物质世界，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为她唱颂 Hare Krishna；你知道的，人临死前想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来世。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在为更老一代的母亲去面对死亡这个课题，我的眼眶湿润了，大脑麻麻的。这是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与体会的经历。它让我想到佛教的临终关怀，陪伴人们走完生命中最后一程的临床宗教师......

虽然是无意的，但是能见证这种脆弱的对话的场所并不多，荣幸中夹杂着羞愧和谦卑的复杂情绪席卷了我。

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时，我会恐惧吗？我会想要相信轮回转世吗？

我不敢再想，悄悄地离开了圣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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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修处生活的前几天，我总是做很怪的梦。醒来时看见房间里四面的 Krishna 画像，不禁开始想，是不是真的有神在看着我。虽然自己也没做任何亏心事，但被一直注视本身还是有点疙瘩。

不过，哪怕这样，Krishna 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Keshva 也说了，不同于完美品格的神，Krishna 是俏皮生动享受着一切的。他有许多不同的化身；人类只有一具肉身来表达各种心情，而 Krishna 则可以随心所欲地采用不同的形态来展现。

于是，我注视孩童形象的 Krishna，感谢他在我的梦境中捣蛋。

虽然谈不上信仰，但我更能在万物有灵的泛灵论中找到落地的感觉。

我无法将包括自己的任何生命的躯体视为机器，因为没有它们，我就无法感受这个世界。可能我确实对这个世界无法割舍吧。我不会评判任何宗教，包括 Hare Krishna；只不过我无法从它的哲学中获得慰藉——我喜欢歌唱与舞蹈，庆祝生命，庆祝爱，更是庆祝自己的躯体。

虽然物质世界有许多混乱和冲突，但是想到为工人的权益奔走的 Bella，深耕于自然教育几十年热情从未消退的 Christine，还有至今以来在路上认识的充满信念与理想的人们，大家都在与地球母亲同悲同喜。

虽说对神之爱的所有信仰最终都会汇聚成一股泉流，但是也无法一起超度进绝对精神领域。这么想的话，或许我们的躯体是一座座梯子，在将最后一支生命送上爱之诺亚方舟之前，我们都不会离开这具躯体。

专心专念地活完这辈子；然后如果有来世的话，我还是在这物质世界里，燃烧生命到最后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