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毒樹果實

小時候我成績普普，朋友不多，沒什麼自信。台灣升學至上的教育體制如何篩選學生，用成績的獎勵迴圈將人塑形，當時我沒有厲害的社會學名詞可以描述。但我對這樣的體制有個模糊的輪廓想像。我不認同這樣的體制，但我也身處在這個獎勵迴圈中。獲得好成績的時候，我會有成就感，也會去用成績來評斷對人的印象。

大學學校放榜那天，我正在輔導室跟老師討論，準備跟學弟妹分享讀書方法。這時輔導室的門突然敞開，有個同學衝進來，興奮地通知我：你申請上了4所臺大、2所政大的系所！接著我被叫到教務處，幫新聞稿補充必要資訊，描述社區高中的學生成為「六冠王」的喜訊。外公買了 2 份聯合晚報，把報導剪報收藏起來。後來還有商業週刊的專訪，當時《來自星星的你》很紅，那期的封面是金秀賢。

那個時刻我真的感覺自己在發光，世界上什麼事情都做得到。

年少的我有個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知為何在青春期的腦中萌芽。我曾認為要挑戰一個體制，需先在那個體制內勝利，才有資格批評跟改變它。若沒有在體制成功過的人，容易被質疑是現有體制的失敗者，是為了一己之利才要改變規則，對體制的挑戰似乎少了些力度。放榜時我覺得我勝利了，我有資格了，我也可以成為菁英，I can play with the big boys。

回頭看，我難得的自信是毒樹果實。我懷念那種什麼都做得到的感覺，同時我厭惡獲得那種感覺的方式。我時常嚮往當年的那種自信，但也厭惡因為成績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在臺大的求學經歷繼續彰顯了這樣的衝突，在一群頂尖聰明的學生中，這樣產生的自信讓我對自己有錯誤的期待，讓我充滿焦慮及自我厭惡，難以有實際的成長。

畢業工作後，逐漸擺脫這個經驗帶來的心理扭曲，發現當時這樣閃亮的時刻，也可以是沈重的枷鎖。我仍認為升學體制很 bullshit，但現在我會告訴自己，不論心中有多少批判跟厭惡，放榜那天，我還是在閃閃發光。消解掉那矛盾，相信自己真實的感受，我知道自己想要擁有那種單純的自信。我要記住那種發光的感覺，淬鍊出單純的光亮，屬於自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