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鑰匙
一個人閑起來,應該能遇到很多事。不是說這些事,之前就不曾發生,而是忙碌起來,根本注意不到。閑下來後,最有趣的大概就是能撿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并非有意尋寶,撿到的也不值錢,可你很難預料,在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里,竟然還有這么多人們不在意的東西,就那么白白放著。
比如說一把鑰匙。這是在沙灘里撿到的,很湊巧,因為我只是在腳前面劃條溝,然后看海浪一次次覆蓋,又退去。沙子埋掉了劃出的溝,我就再劃上一條,然后等著看,有多長時間可以再次被潮水蓋掉。大部分時間,是我的短褲先被水浸透了,因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溝上,而忽略了越漲越近的海水。
這當然不是什么掃興的事,恰恰相反,我有時甚至會在沖濕我短褲的潮水里打上一個滾,讓全身都濕透,海風一吹,感覺特別有意思。
閑下來的時候,一點點小動作,一點點小意外,都讓人驚喜。而在忙起來的那些日子,即使一點點雨滴打濕我的襯衫,都讓我勃然大怒,恨不得立馬和誰吵上一架。
所以,這把鑰匙,我無論之前來過沙灘多少次,也不可能遇見。
現在遇到了,然后撿起來,才發現一把銀白色的金屬鑰匙,該有多美。
不知曾經在海水中沖刷過多久,這才被掩埋,此刻拿在手中,表面格外光滑勻凈,熠熠反射著光,仿佛一面奇形的鏡子。我將它拿在手里,直到被捂熱了,才發現自己又和這把鑰匙玩了許久。沙灘上已經很少人了,倒是有幾個趁著天黑,來抓什么海貨的人,帶著袋子、鑷子、鹽壺什么的裝備,沿著海水走。我站起來,本想將鑰匙再扔回到海里,可想了想,還是握在手心。衣服沒有口袋,找了半天,也沒發現能裝鑰匙的地方,也就只好這么拿著,去餐廳吃飯。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可惜電力不足的樣子,讓四處的綠植都重重得虛化起來。
自助餐倒還算可以滿意,起碼我最喜歡的那道炒面,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水準。
謝絕了最后一杯酒,然后吹著風,往房間走。連廊沒有什么人,只是遇見了一個拖著垃圾桶的服務生,白色的上衣,有一塊紅色的污痕,讓我一下子想起晚餐里的番茄炒蛋。
我問:「今晚有什么新人嗎?」
服務員停了下來,說:「大概有一個叫貓咪菩提的樂隊吧。」
我道了一聲謝,然后走過服務生身邊,決定今晚聽聽再睡。
事實上,這個決定算不上對錯,畢竟一個人閑下來,有大把時間對付無聊,也可以在任何無聊中,都找到一點點屬于自己的樂趣。
樂隊的女歌手,把一首詩譜了曲,雖然咬字不清,但總算還有一個提前準備的投影,上面有歌詞。
「月光皎潔的夜晚,一顆紐扣掉在海灘。我把它拾在手里,雖說不想釘上衣衫。」
我知道這首詩,是因為村上春樹的隨筆,但這真是一個堪稱失敗的詩人。這不新鮮。似乎詩人想要靠詩活下去,本來就挺難的。不過,詩歌比詩人自己幸運,也比他更受歡迎。所以,詩歌可以一印再印,但詩人卻不可能一活再活。
我為了這個,給每個樂手都買了一杯酒,但我還是不喜歡這曲子。
當睡在床上,決定念睡前祈禱詞的時候,我仍然被那曲子纏繞,于是只好哼唱起很久都想不起來的那首歌。嗯,確實有用,這很容易就讓我掙脫開曲子的束縛,進入夢鄉,然后把那個曾經欺負我的壞家伙又狠狠揍了一頓。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置身其中的夢境是夏目漱石的《哥兒》。我就這么翻翻滾滾地度過一晚,然后到了第二天,決定去刷牙的時候,才發現腳下什么在閃光。
猜的沒錯,不是金子,是那把鑰匙。
我撿起來盯了它很久,也沒發現什么稀奇的。雖然,從概率來說,我從昨天撿到它,到今早再次從地上撿起,這中間經歷的那些時間,實在不應該讓它再次出現——但它偏偏出現了,你能說什么道理呢?
「祝你早安。」
我對它這樣說,然后打開窗戶。空氣新鮮,鳥聲悅耳,我卯足了勁,像一個擲鐵餅者,于是鑰匙高高躍起,飛快劃過空氣,消失在樓外護堤坡下的海面。
我哼了一聲,然后發現昨天的曲子,竟然又一次開始回響。
好吧,扔掉了什么,就一定要忍受會到來什么。
「世間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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