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10）

我重新發現自己是一個人的事實。

走到公共郵箱，我收到了回信。已經過了很多天了吧，總是有所期待，就會十分遲緩，若是先已忘卻，一切反而又在意料之外而來。寫信的朋友剛剛抵達他們的中轉站，是一個綠色的島，又無窮無盡的樹，以及無窮無盡的蟲。她還寄來了兩張明信片，這都是我這樣守舊的人最喜歡的禮物。

一張上面有很多人的集體合影，只是并沒有什么整齊隊形，似乎只是走在最后的人，隨手拍下的。最前面的那個人，我很熟悉，一身紫和藍交雜的沖鋒衣，背著背包，拿著手杖，仿佛一個士兵。其他人則各有各的樣子，似乎在這里，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最開心的是一個圓臉的女孩，她跳在半空，好像有什么魔力，可以突破引力的舒服。

另一張則蓋著當地的印戳，用漂亮書體寫著一首詩：「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下有斑白人，喃喃讀黃老。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這座島嶼大概是最早離開地球的人建立的聚居地吧，聽說一路上會有很多這樣的地方，每一個都有著地球上已經消失的文化。

我想：這樣不是很有趣嗎？當年最冒險的一批人，卻保留了最古老的文化；所有冒險的勇氣，似乎都一無所蹤，可這些被逃離的，卻若沉若浮，比每一個人都活得更久。

我在苦惱的時候，曾被這些苦惱驅逐，去看了很多書，也尋求過很多導師。如今天翻地覆，似乎一切都發生在夢里。我想著機器人對我說的話，總覺得有什么沒有表達清楚。好像當時回答的話，都不是來自于我，而是來自于我正在扮演的角色。一個是我，另一個也是我，但在我覺察到自己的時候，我才真是一個屬于自己的「我」。

這是一些難懂的問題，我雖然知道答案，但答案治愈不了一個人。

我站在大街上，望著四周，沒有什么人，空蕩蕩的，卻一點也不臟。一些初級機器人正在修剪搬運，它們按照程序，會努力讓這座城市保留在原樣。但在城市之外，一切似乎已經重回到最開始。若是沒有一個不可改變的倒計時，也許這是地球誕生以后，最好的幾年。

信步走下去，就像這些天走的路一樣，時而遇到幾個初級機器人干活，它們并不會理我。也有高級一點的機器人，他們和我同享權利，可這些機器人都將自己的檔位放在效率上，匆匆而過，并不會找我請他們喝一杯咖啡。我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想到，這個和我一起喝咖啡的機器人，有多么罕見。

「下次讓我問問她的名字吧？」

這是我一直浮上心頭的想法，但忽而就會被其他思緒推開，每一個念頭都爭相要求來到舞臺中心，可每一個都說不上幾句話，就又匆匆而去。

我就這樣慢慢走，慢慢看，也慢慢想。

「真是一個好季節。」

一片葉子落下，整座城市和我，似乎都感到一種安靜的包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