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電車難題」
在這場衝突當中,有人站在以色列那邊,認為面對恐怖攻擊,以色列有正當理由對加薩採取軍事行動,有人站在加薩無辜的巴勒斯坦平民那邊,擔心戰火擴大會有更多人喪命。面對衝突我們似乎只有這個選擇,被迫選邊站。不是這邊,就是那邊。
這讓我想到那個著名的悖論「電車難題」。
電車難題:
「設想你眼前有列失控的電車,電車的前方有兩條鐵軌,一條鐵軌上有五個鐵路工人,一條鐵軌上有一個鐵路工人在工作,如果你不轉換電車的軌道,那五個鐵路工人就會被撞死,而如果你轉換了電車的軌道,只有一個鐵路工人會被撞死,你會怎麼做。」
五個鐵路工人的生命是否比一個鐵路工人的生命更有價值,本身已經是一個困難的價值判斷,一位德國的哲學家在這個問題上多加了一個假設:如果那一位鐵路工人是你的家人,你會怎麼做?
當問題加上這個假設,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那就讓那五個鐵路工人被撞死吧!當我們所面對的道德難題,參雜進個人情感的問題,所謂的道德問題似乎就不再是問題,又或者說是,每個人的「道德」都建立在自己的情感連結上。
我想到最近讀的凪良汐的小說「神的棲息地」裡其中一段故事,講述一個有情緒障礙的孩子,和不具有人類情感的AI機器人之間的友誼。
機器人為了拯救自己的好朋友,推開其它的孩子,害別人受傷了。對於人類來說,這是無法允許的行為,決定銷毀這個有危險行為的機器人。
但是機器人也只是做了人類都會做的事。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事物,我們會和其他人起衝突。
“某個人的愛,和其他人的愛起了衝突,產生鬥爭,有時可能還會掀起更大的戰爭。”這是書裡的一句話。
事實是我們無法愛所有人,像愛自己所愛的人一樣,所以會“自私”地傷害別人。
在法律上有「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難」的思想,如果是為了保護自己,在法益相當的情況下,可以傷害別人而不受罰。
但即使是如此,不表示傷害別人就是正義的行為,只是這件事是「可以理解的」,正當防衛這個思想的源頭是憐憫。
無法愛任何人像我們所愛的人一樣,不表示我們不公正,而是因為我們的「人性」。但聖經上卻有一個很違反人性的經文:
「你們曾聽見律法說,要愛你的鄰居,恨你的敵人,可是我要說,要愛你們的敵人,為逼迫你們的人禱告,這樣一來,你們才像天父真正的兒女。」
「如果你們只愛那些愛你們的人,又有什麼獎賞呢?如果你們只善待自己的朋友,和別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你們要做完全人,因為你們的天父是完全的。」
耶穌在這裡所說的義,已經超過了舊約律法教師所說的義。舊約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就是公義,但耶穌說,這其實不是真正的公義,真正的公義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
只是愛著自己所愛的,這個世界還是會有不止息的戰爭,可以說,戰爭或許正是因此而生,為了雙方各自堅持己見的公義。
真正的公義違反了我們的人性:它說,要愛你的敵人。
這無疑是我們絕對做不到的。
耶穌不是在說,我們沒有資格做天父的兒女,他是在說,你們不要自以為義。
只是愛著自己所愛的,是可以同理,值得憐憫的,但是,這並非公義。否則,我們就會變成對其他人的苦痛視而不見,還認為他們罪有應得的人。
要靠自己的行為達到公義的標準,要靠自己的行為可以稱得上神的兒女,需要很強大的自欺欺人才有辦法做到。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做到了,滿足了這個標準。然後很神奇的事是,所有相信「這個真正公義的人,為了我們的罪承受刑罰而死」的人,都可以被認為已經滿足了這個標準。
所有他做的,都可以當作是我們做的。因為他愛了仇敵,也為逼迫自己的人禱告,所以我們這些做不到的人,也都“視同”已經做到。
在公義的標準上完全不及格,根本不配做神兒女的我們,因為「相信」而被保送合格。這就是基督教所說的「因信稱義」。
我們一點也不「完全」(perfect),而我們可以說自己是「完全」(perfect)的,這麽好的事就叫做「恩典」。
有的人會覺得「基督徒很難當」,因為他們聽說過的這個高標準。甚至他們可能會指責身邊的基督徒,認為他們並沒有做到「有人打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轉過來給他打」,一點也不像基督徒。不過一個基督徒會這樣回答他:「我知道我做不到,不過幸好耶穌已經做到了。我相信他做到什麼,比起我能做到什麼更重要。」
我想這樣的回答,應該比揪住對方的領子,爭辯說:「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要來得好吧!
有另一個故事,一次耶穌帶著門徒到一個村子,那裡的人對他們非常壞。
我想那些人的態度一定相當惡劣,所以門徒們離開時非常生氣,他們對耶穌說:「老大,你要我們吩咐火從天上降下來燒滅他們嗎?」
聽到這句話的耶穌,認真地停下腳步,我想那時他臉上的表情一定相當憂心。
他說:「你們的心如何,你們並不知道。」
會不會是在我們最義憤填膺,最義正詞嚴的時候,也是最看不清楚內心真正動機的時候。
哈瑪斯在巴勒斯坦不同於巴解屬於世俗的政治團體,它原本是一個宗教慈善機構。但是在幾十年的時間當中,它變得越來越激進,越來越暴力,最後脫離了那道防線,成為了一個殘酷而不擇手段的恐怖組織。
即使目標為善,人類似乎還是有可能做出可怕的行為來,只要他說服自己沒有別的選擇。
他可以對自己說,這是一個電車難題,這些破壞和傷害,都是為了避免更大的悲劇發生。我們可以輕易的在道德上說服自己。
在聖經中,有一位為了神大發義怒的猶太人保羅,他曾經迫害基督徒,以為他們是敵對神的,直到他遇見耶穌,明白耶穌就是聖經中的彌賽亞。他自己也成為一名基督徒。
在他寫給羅馬新約教會的書信中,他這樣寫:
「要為迫害你們的人祝福,不要咒詛他們,倒要祈求上帝祝福他們。」
「絕對不要以惡報惡,要眾人看見你們行事為人是高尚正直的。」
「親愛的朋友絕不要自己報仇,要把它留給上帝的義怒。因為『神說:我會報應,會讓他們得到報應。』相反,『你的仇敵餓了,就給他們食物吃;渴了,就給他們水喝。你這樣做,就是把羞愧的炭火堆在他們的頭上。』」
「不要讓惡勝過你,倒要以善勝惡。」
有人說,善無法勝過惡,因為善有所不為,但惡無所不為。有所不為的善是無法勝過無所不為的惡的。
面對邪惡當然必須有所作為,但所做的不包括「以自己的方式達成正義」這件事。
因為在報復時,當我們覺得「夠了」一定是已經過頭了。報復引來更多的報復,恐怖組織就是要以仇恨為養分而不斷滋生,不停壯大。
聖經上說,要「以善勝惡」,我覺得困難之處倒不在「善到底勝不勝的了惡」,而是我們究竟能不能知道什麼是「善」,又或者我們也只是和所憎恨的敵人一樣,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包裝自己的邪惡罷了。
人會為了他所愛的與他人起衝突,其中也包括了我們所愛的「理念、崇高的道德標準」。例如穆斯林認為一個在道德上更高尚的社會,必須強迫婦女戴頭巾,禁止她們受教育。穆斯林的善,在其他國家和地區卻被認為是惡行。
真正的善,也可能與另外一個人的善起衝突。
當保羅說,要「以善勝惡」,他所說的善,一定不是指那些我們所擁抱的,各自不同的宗教理念,或是信念價值。
這裡所說的善,大於個人選擇的道德價值。
或許,也超過人的能力能理解的範疇了。
這是為什麼他會說,將善惡交給上帝吧!我們不僅是不知道該如何勝過惡,就連什麼是善都不知道。
我們可以為另外一個人做的事或許只有傾聽他的痛苦,並且問他能夠為他做什麼吧!我們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痛苦是否罪有應得,他的決定是否缺乏道德,我們都在同樣的罪,也在同樣的盲目之中,等待著被救贖。
有一個已經完成的「電車難題」,在這個場景中,在一條鐵軌上是我們所有人,而在另一條鐵軌上,是與我們不同的,一個真正良善與公義的人。
上帝轉動了鐵軌,讓失控的電車衝向那個唯一真正善良的人,拯救了其他無可救藥的罪人。
是的,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所有的人。
而上帝說,這是公義的。
我在想,他的公義也是很偏頗的,他做出這個決定,一點道理也沒有,出於一種我們大概沒人明瞭的愛。
我們都愛那些可愛的、完美的、沒有瑕疵的。在市場挑水果的時候,沒有人要選那些發黑腐爛的。
但上帝卻選擇了很有問題的我們—做盡了壞事還理直氣壯,只看得見別人的錯,即使做錯了也不承認,佔盡便宜還要假裝無辜的我們。
啊,他一定是很愛我們,所以才看不見我們的這些缺點。
不過其實是因為另一條鐵軌上為我們而死的耶穌,默默扛下了所有我們應得的刑罰。
沒有人奪取他的生命,他是自己捨下的。因為他站在那個鐵軌上,為我們捨命,遮蓋了我們所有的罪和污穢。
從此以後,天父再也看不見我們的罪。因著耶穌,所有我們的罪債都被償清了。
我們再也不用揪著彼此的領子,要求對方償付那些他根本無力償還的東西。
只是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還沒有發現這件事,所以他們還是揪著彼此的領子,要求償還,要求公義,要求什麼人為他們所曾遭受的苦難負責。
以色列人償還不了巴勒斯坦人認為原本屬於他們的房舍和土地,巴勒斯坦人也償還不了以色列人曾經遭受大屠殺的歷史傷痛,雖然如此,他們卻不肯放下對方的領子,彷彿唯有如此能夠使他們所有遭受的痛苦得到醫治。
有一位叫做Mosab Hassan Yousef的巴勒斯坦人,父親是哈瑪斯的元老創始者之一,他從小在加薩地區長大,被教導要去憎恨以色列人,因為以色列人是他們所有苦難的源頭,在他們的伊斯蘭思想中,信仰的最高峰就是發動聖戰,將敵人從神給他們的土地上趕出去。
但Mosab後來認識了耶穌,出於某個奇妙的生命際遇,他成為了基督徒,就像保羅一樣,他開始反思從小自己被教導的是否真實。
而他的思索有了結果,就算1948年以色列人沒有出現,巴勒斯坦人在這塊土地上,也仍舊會分門分派系地彼此鬥爭,爭奪土地,所使用的手段,所造成的死亡和傷痛,並不會比現在減少。因為引發這一切的並不是以色列人,而是那存在人心中自私與爭鬥的慾望。
於是Mosab開始使用他身為「哈瑪斯之子」的管道,努力阻止更多的炸彈攻擊和恐怖行動發生,不是為了以色列人,也不是為了巴勒斯坦人,而是為了耶穌。
善並非勝不了惡,重要的是我們究竟為何而戰,什麼才是我們必須守護的目標?我們身處在可能為惡所勝的危險中,不是因爲我們會輸給敵人,而是有可能我們會在戰鬥的過程中,忘掉我們真正為何而戰,而失去真正珍貴的事物,那時我們才真正輸掉了戰役。
在「哈瑪斯之子」這本書裡,我讀到一個在強烈族群對立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尋找自己的身分認同,他也曾經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呼吸仇恨、習慣仇恨,但是當他看到那些口口聲聲說為了巴勒斯坦人民戰鬥的反抗組織領袖,其實只是「出賣自己人民的廉價二流演員」,「用巴勒斯坦人民的鮮血購得他在舞台上的鎂光焦點」。鏡頭前無辜的人民死傷越慘重,他們所能得到的國際金援和政治籌碼也越多。他們一點也不想要和平,因為和平意味著他們將無法再在衝突中獲取任何利益。他開始懷疑那些他曾經相信過的真理。當Mosab 在聖經讀到「只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這句話時大吃一驚,原來這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
以色列人不是他的敵人,即使沒有以色列人,「我們仍會處在無盡的戰爭中」,「為了證明誰最強,誰最重要而戰;為了由誰訂定遊戲規則,誰擁有高位而戰」。
可以想像Mosab所做的,讓他在自己的同胞眼中成了叛徒,他這樣寫:「但是我希望你們能明白,我選擇背叛的不是你們,而是你們心目中對英雄的定義。當中東地區的國家—猶太人跟阿拉伯人都一樣—開始稍微理解我所體會的,那時才有和平的可能。」
Mosab在「哈瑪斯之子」這本書寫道:
「寫給我親愛的家人,以及我受傷的家人,
寫給巴勒斯坦—以色列衝突中的受難者,
寫給每一位被我主耶穌救贖的寶貴生命。」
當Mosab 這樣寫的時候,他並不是站在以色列、也不是站在哈瑪斯那一邊;不是猶太人、也不是阿拉伯人那一邊,他已經從電車難題當中走出來了。知道在這個難題當中我們真正所在的位置,是在被救贖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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