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会终结美国世纪吗?
特朗普会终结美国世纪吗?
阿尔弗雷德·麦考伊(Alfred W. McCoy)
近期的一些民调显示,唐纳德·特朗普大有机会在11月选举中击败拜登总统。于是,已经有评论人士开始预测,他的第二个任期对国内政治可能意味着什么。
在《华盛顿邮报》一篇令人沮丧的详细分析文章中,历史学家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认为,特朗普第二任期的特点会是他的“极度渴望复仇”,矛头会指向前总统所称的“在我们国家范围内,像害虫一样生活的激进左翼暴徒”,从而建立卡根所称的“不可逆转地堕落为独裁统治”的“政治迫害政权”。
但迄今为止,特朗普和关注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媒体,基本上对他的连任对美国外交政策意味着什么一言不发。《纽约时报》近日援引了他最近承诺的“逐步淘汰所有从中国进口必需品的一个四年计划”,结论是,与中国重新爆发的贸易战“将严重扰乱美国经济”,导致美国失去74.4万个工作岗位和1.6万亿美元的国内生产总值。但与中国的经济关系只是未来美国全球实力这一大得多的谜团中的一小块,媒体报道和评论在这一话题上出人意料地讳莫如深。
所以,我来冒险一试。不妨从我2010年12月在TomDispatch一篇文章中的一个预测开始: “美国作为全球超级大国的覆灭,可能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来得快很多。”我当时补充说:“对国内和全球趋势的现实评估表明,仅仅15年后,到2025年,除了大喊大叫之外,一切就可能都结束了。”
我还给出了一个取决于——是的!今年11月的选举——的演变。我当时写道:“一位极右翼爱国者,乘着幻灭和绝望的政治潮流的东风,以雷霆万钧的鼓噪拿下了总统宝座,他要求尊重美国的权威,并威胁要进行军事或经济报复。美国世纪悄无声息地结束时,世界几乎没有在意。”
当然,那篇文章发出时,2025年距离我们还遥不可及,任何预测理应都是安全的。毕竟,15年前,我就已到耳顺之年,这理当给了我一道“免死金牌”:也就是说,在被追究责任之前,我有一个合理的死亡机会。但眼下距离2025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仍活着(不像我的太多老朋友) ,并仍然为这个预测负责。
所以,我们来想象一下,“一位极右翼爱国者”,如假包换的唐纳德·特朗普,确实在11月“以雷霆万钧的鼓噪拿下了总统宝座”。然后,我来穿上历史想象中的七联盟战靴,利用特朗普之前的总统施政记录,提出一些想法,看看他第二次尝试推行一项“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基于“要求尊重美国的权威”)可能怎样影响到这个已明显衰落的国家的全球实力。(七联盟战靴,即seven-league boots,是欧洲童话中,能让人一步跨越很长距离的靴子。——译注)
我们可以带一本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1997年写于退休中的经典著作,当作是我们的《孤独星球指南》,指引我们前往一个被称为未来的国家。在他看来,欧亚大陆仍是“全球主导地位的核心基础”,基于这一看法,他认为,为保持世界领导地位,华盛顿只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通过北约联盟保守其在西欧的地位; 第二,维持其在太平洋沿岸的军事基地,以制约中国; 最后,防范任何像中国或俄罗斯这样“自信的单一实体”控制中亚和中东的关键“中间地带”。(经典著作,即《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英文初版于1997年。——译注)
征诸特朗普过去的记录和现在的声明,看上去太有可能的是,他将严重损害美国全球实力的那些支柱,假如不是毁掉的话。
毁掉北约联盟
大体而言,特朗普敌视联盟,尤其是北约,这是有历史记录的。他对北约关键的共同防御条款(第5条)的敌意可能被证明是致命的。这一条要求所有签约国在其中一个国家受到攻击时做出响应。2018年,就在特朗普与俄罗斯领导人弗拉基米尔·普京阿谀奉承的峰会举行数天后,福克斯新闻网主持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问特朗普: “为什么我的儿子要去黑山,保护它不受攻击?”
特朗普一反常态,小心斟酌后回答说: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然后给出的说法,可以在第二个任期内被证明是对北约事实上的死刑判决。他称:“黑山是个小国,但它的人民非常强大……他们是非常有进取心的民族。他们可能变得有进取心,恭喜你,你进入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当然,自那以后,普京入侵了乌克兰,拜登政府则集结北约保卫这个欧洲前线国家。尽管国会在战争的头18个月批准了对乌克兰1110亿美元的大规模援助(包括67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但共和党领导的众议院最近搁置了拜登总统提出的追加670亿美元援助的要求,而这笔钱对基辅的继续抵抗至关重要。随着争取获得党内提名的竞选活动势头加强,特朗普的亲普京情绪已帮助说服了共和党议员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与我们的北约盟友决裂。
请记住,恰在俄罗斯2022年2月入侵乌克兰之后,特朗普称普京的行动是“天才之举”,并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他正在为了价值两两美元的制裁而接管一个国家。我要说这很聪明。”去年9月,在普京因特朗普声称,假如仍然担任总统,他可以在24小时内结束战争而致谢后,特朗普向《会见新闻界》节目保证: “我会请他进入一个房间,把泽连斯基带到一个房间,然后我会把他们带到一起,然后我就能达成一个协议。”(《会见新闻界》,即Meet the Press,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一档时事谈话节目。——译注)
实际上,再次当选的特朗普无疑只会放弃乌克兰,最多迫使乌克兰进行相当于投降的谈判。随着前中立国芬兰和瑞典集结于北约,英国和德国等坚定盟国向乌克兰交付大量武器,欧洲已明确将俄罗斯的入侵和战争视为生死攸关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未来特朗普向普京倾斜,可能给北约联盟带来毁灭性打击,而过去75年里,北约充当了美国全球实力架构中的一根独特支柱。
疏远太平洋沿岸的盟友
正如北约长期以来是欧亚大陆西端的战略支柱那样,从日本到菲律宾的太平洋沿岸的四个双边联盟,已被证明是主导欧亚大陆东端和拱卫北美的地缘政治支点。这方面,第一届特朗普政府的记录充其量是喜忧参半。在历史账簿的信用一面,他确实重振了“四方会谈”,这是一个与澳大利亚、印度和日本的松散联盟,在拜登总统的领导下,获得更大凝聚力。
但只有时间让特朗普的整个亚洲外交免于沦为彻底的灾难。以两次毫无意义的会晤和交换27封肉麻的恭维信件为标志,他个人对朝鲜独裁者金正恩的痴迷追求没有带来任何平壤(核)裁军的迹象,同时削弱了美国与长期盟友韩国的联盟。尽管日本首相对特朗普阿谀奉承,大献殷勤,但他仍不断抱怨美日双边联盟的成本,甚至对从日本进口的钢铁征收25%的惩罚性关税,这些做法打击了这一典型的联盟。
特朗普无视亲密亚洲盟友的请求,还废除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为中国与15个亚太国家缔结自己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敞开了大门,这些国家目前占中国对外贸易的近三分之一。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外交在太平洋地区再来四年,可能对那些关键战略联盟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再往南,特朗普版本的亚洲“外交”利用台湾,既对抗又示好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同时让菲律宾向北京的轨道飘逸,并发动一场与中国的拙劣贸易战,这使得北京获取了一些真正的外交、经济和军事利益,同时明显削弱了美国在该地区的地位。相比之下,拜登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这个地位,这一强化反映在了去年11月在旧金山与习主席举行的令人惊讶的友好峰会中。
在南亚,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激烈对立主导着那里的所有外交,特朗普总统用一句新年寄语,就破坏了与巴基斯坦长达70年的军事同盟。特朗普在推特上写道:“在过去15年里,美国愚蠢地向巴基斯坦提供了超过330亿美元的援助,而他们给我们的只有谎言和欺骗,把我们的领导人当成傻瓜……再也不会了!”自那以后,巴基斯坦果断转入北京的轨道,同时,印度眼下正利用自己的经济优势,挑拨莫斯科和华盛顿的关系。
恰如特朗普对欧洲的立场可能在第二个任期内给北约联盟带来毁灭性打击,他混合了经济民族主义和战略短视的做法,也可能破坏太平洋沿岸一系列联盟的稳定,倾覆布热津斯基提出的美国全球实力三大支柱中的第二根。
中亚的“自信单一实体”
美国全球实力的第三根支柱,是阻止任何“自信的单一实体”控制欧亚大陆的“中间地带”,在这方面,特朗普总统(事实上,就像他的前任那样)可悲地失败了。
在2013年宣布中国 “一带一路”倡议之后,习主席花费了数十亿美元建设了一个由公路、铁路和管道组成的钢铁网络,贯穿欧亚大陆的中部空间,这是巨大的新型基础设施,已经形成了一个横跨中亚的联盟网络。
2021年,北京利用巧妙的地缘政治压榨策略,帮助将美军挤出阿富汗,中国立场的实力得以体现。最近,北京还居间斡旋,促成什叶派的伊朗和逊尼派的沙特阿拉伯达成了激动人心的外交和解,这令华盛顿和许多西方外交官目瞪口呆。
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中东政策,唯一专注的是支持以色列的右翼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取消与伊朗达成的一项核协议,支持他将巴勒斯坦人边缘化的做法,促成阿拉伯国家承认以色列。自10月7日哈马斯的恐怖袭击和内塔尼亚胡对加沙平民的毁灭性袭击以来,拜登总统的应对是以几乎特朗普式的方式向以色列倾斜,结果在更广泛的地区失去了影响力。指望一件事,即特朗普政府即将到任,只会加剧这样的伤害。
简言之,在欧亚大陆关键性的“中间地带”,北京已在倾覆美国全球实力的第三根支柱。在第二个特朗普任期内,作为不被约束的外交和经济巨人,中国可以说有能力碾碎这根支柱。
“世界岛”中的非洲
但事实上,不论布热津斯基可能如何思考,在欧亚大陆以外,尤其是非洲,还有其他美国世界实力的支柱。确实,一个多世纪以前,曾极大影响到这位前国家安全顾问的全球地缘政治分析作者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爵士就认为,全球实力的核心在欧洲、亚洲和非洲这三大洲的结合,他称之为“世界岛”。
在帝国主义盛行的时代,欧洲发现非洲是一片殖民剥削的沃土。冷战期间,华盛顿将非洲变成了超级大国的代理战场,加剧了那片大陆的苦难。但北京洞见了非洲人的潜质,并在1970年代开始与其新兴国家建立持久的经济联盟。到2015年,中国与非洲的贸易额已攀升至2220亿美元,是美国与非洲贸易额的三倍。到2025年,它在那里的投资预计将达到1万亿美元。
总统贝拉克·奥巴马意识到了这一战略威胁,于2014年在白宫与51位非洲领导人举行了峰会。但2018年,在一次椭圆形办公室会议上,特朗普认为那片大陆有太多“屎坑国家”。特朗普政府派出第一夫人梅拉尼娅独自访问非洲,试图修补特朗普言论对美非关系的伤害。但她奇特的殖民行头和政府对非洲大陆外援不合时宜的削减,只是加剧了伤害。
除了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非洲的主要资产是不断增长的人力资源储备。非洲的中位数年龄是19(相比之下,中国和美国的中位数年龄都是38) 。这意味着,到2050年,非洲大陆将生活着全世界足足三分之一的年轻人。考虑到特朗普在该地区令人担忧的记录,他的第二个任期可能不过是把整个非洲大陆放在一只镀了金的盘子中拱手让给中国。
国境以南
即使在拉丁美洲,局面也在以一种复杂方式发生转变。
该地区非正式并入美利坚帝国已有一个多世纪,并承受着一个不对称联盟的所有轻视,在本世纪,其民族主义情绪愈发高涨的领导人欢迎中国的利益。事实上,到2017年,中国与拉丁美洲的贸易额已达到可观的2440亿美元,这使得中国——是的!——成了该地区最大的贸易伙伴。与此同时,到特朗普政府结束时,北京提供给加勒比海国家的贷款已高达620亿美元。
除了禁毒和对古巴和委内瑞拉左翼政权的经济制裁,特朗普政府基本上无视拉丁美洲,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减缓中国在本地区的商业攻势。尽管拜登政府有一些外交姿态针对该地区,但到2022年,中国的贸易额仍持续增加到4500亿美元。
特朗普若再次当选总统,很可能无助于遏制中国在拉丁美洲日益增长的商业霸权,这反映出本世纪两党对拉丁美洲地区共同的冷漠。该地区无疑欢迎这样的冷漠,因为其他选择,加上在美墨边境采取的严厉行动,可能涉及向墨西哥发射导弹或派遣军队摧毁墨西哥毒品实验室的计划。在移民问题引发恐慌之际,对这种单方面干预做法的强烈反弹,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里削弱美国与该地区的关系。
衰落的美国霸权
2005年,在特朗普第二个任期可能面对的那个世界,美国的全球实力很可能远不如他2016年上任时那么威风八面。
麻烦不在于这一次他已经任命了一些决心让特朗普成为特朗普的顾问,或者像《纽约时报》最近说的那样,他们正在“制定比他第一个任期更极端的议程计划”。从经济、外交甚至军事领域的每一项重要指标看,美国的实力都已至少下滑十年。在2016年那个更加单极化的世界里,特朗普冲动的、个人化的外交往往具有严重破坏性,但至少在少数情况下取得了适度成功。在这个将近十年后他将不得不加以管控的更加多极化的世界,他的单边主义做法可能被证明是极度灾难性的。
2025年1月第二次宣誓就职后,特朗普总统发出了“雷霆万钧的鼓噪,要求尊重美国的权威,并威胁要进行军事或经济报复”,这可能确实符合我大约15年前的预测: “美国世纪悄无声息地结束时,世界几乎没有在意。”
(作者生于1945年,是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历史学系教授。本文原题“Trump the Terminator?”,由美国博客网站TomDispatch.com发布于2024年1月14日。超链接为原文所有,主图非原文所有。译者听桥,对机器初步形成的译文有校阅和多分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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