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文學館在他方】村上春樹．圖書館．橙子貓

2023 年 12 月 17 日

還未敲響開學鐘聲的早稻田大學，沒有趕緊上課下課的莘莘學子跑來跑去，多是遊人到處流連，周遭洋溢平靜優悠的空氣。但我方向明確，小心翼翼，於村上春樹圖書館，通過一條從兩側書架延伸的拱形通道，拾級而上，昂首迎向村上春樹的文學殿堂。

文｜黃子翔

8月，東京，炎熱，陽光燦爛。

作為村上春樹長期讀者，我不是第一次到他的母校早稻田大學朝聖，追溯心愛作家的成長、學習、創作原點，然而因為疫情阻隔往來，我還是待至上月，才首次踏足由著名建築師隈研吾操刀設計、2021年落成的早稻田大學國際文學館．村上春樹圖書館，雖然早就買了永遠讀不懂的日本雜誌《BRUTUS特別編集：合本村上春樹》，看到村上大叔站在圖書館前拍攝的封面，還有介紹圖書館的專題內容，即使只看圖片，已感滿足。

有了上次到訪這所大學的經驗，曉得乘搭東京都內僅存的公營路面電車路線——都電荒川線，一路駛往終站，便能前往。古老電車沿途風光，也是一幕美不勝收的鐵道景緻。

羊男的迷宮

我是在圖書館成長的一群。在沒有智能手機、串流平台、社交媒體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閱讀大概是許多年輕人的重要娛樂之一，圖書館簡直就是少年的我天空海闊遊樂場，一頁一天地，一書一世界。我便在順利邨公共圖書館、觀塘瑞和街公共圖書館，差不多借閱了整個衛斯理科幻小說系列，還有畢華流幽默小說、抉擇叢書系列、梁望峰校園小說等等，統統成了我最早期的閱讀回憶。大概日子有功，長大後，仍總能在書店、圖書館等地，找到安心之所。

不過，還沒來訪前，村上春樹圖書館就是給我不一樣的印象。怎麼說呢？或許跟他筆下圖書館的詭異情節有關吧。收錄於他著名的《遇上100%的少女》內，一則短篇小說《圖書館奇譚》，記述少年主角迷失圖書館的遭遇，他被強制禁錮在地下監牢中，而且非要讀畢三本書不可！該作於2014年獨立成書，由德國畫家Kat Menschik抹上插畫，繪影繪聲，我竟聯想到哥連慕迪多奴（Guillermo del Toro）奇幻電影《魔間迷宮》（《Pan's Labyrinth》），該片於台灣就被譯作《羊男的迷宮》，戲中也有叫人毛骨悚然、長着扭曲羊角的惡魔登場啊——相比之下，《圖書館奇譚》的羊男，溫柔可愛得多。

還有《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在雙線並行的現實世界和意識世界裏，圖書館都是不能或缺的場景，而在「世界末日」那個世界，居民的心被嵌入無數獨角獸頭骨，化為「古老的夢」，存放於圖書館中，「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閱讀這些夢。

說不定我也能讀夢

或許因為村上春樹在小說中對圖書館的描述太奇特太不可思議，令我對這座村上春樹圖書館，自然而然心生驚奇。結果是次遊歷，當然沒有另成一章「世界奇妙物語」啦！我既沒有找到《圖書館奇譚》裏少年被迫閱讀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收稅情況》、《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收稅員的日記》、《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內不納稅運動和其彈壓》（到底是甚麼來的！），也看不到那個要吸光裝滿知識腦漿的老人、美麗而無法說話的少女，卻碰到「羊男」！一樓Gallery一張桌子靠着的牆壁上，就有村上春樹親手繪製的羊男畫作（跟Kat Menschik所畫很不一樣呢！），羊男彷彿被甚麼力量釘在牆上，不得動彈——「羊男先生有羊男先生的世界。而我有我的世界。你有你的世界。」似乎真的如此。

雖然村上春樹圖書館沒有小說世界那麼超現實，仍有叫人一見難忘的建築特色。以擅長運用竹子、木材、石頭等自然材料，結合建築設計著稱的隈研吾，讓波浪似的木條群，繞着這座白色建築物；館內猶如隧道一般的木製階梯，兩旁書架排成壯觀書陣，一望無際似的，叫人驚艷不已。「巧遇」羊男的一樓Gallery，書架擺滿了按年份順序的村上作品及各國翻譯版本，部分給珍而重之的放在玻璃櫃裏。我也曾收集不同版本的村上春樹作品，惟只限繁體中文版，跟這個藏書室簡直小巫見大巫。

這座圖書館樓高五層，還有最底的B1層，從B1層到二樓可供遊人參觀，三樓或以上是研究室、辦公室，閒人免進。除了Gallery，一樓的Audio Room也能叫人待上一整天，那裏藏有村上春樹捐贈的大量黑膠唱片，唱盤轉動，音樂掦起，靜靜坐在柔軟沙發上，甚麼都不去想，人生美事。似睡非睡、魂遊太虛之際，說不定我也能在這裏，讀夢。

Orange Cat與少女

我後來在底層咖啡廳Orange Cat橙子貓，點了一客義大利麵和一杯咖啡，又回頭買了咖啡掛耳包作手信。如果有威士忌，我一定會點的。

少女職員見我是遊客，漸漸打開話閘子，雖然難免有點語言不通。有時是終於悲哀的外國語——她的英語和我的日語，有時是眼神手勢與動作，總之溝通到就當贏。我告訴她我來過東京很多次了，她告訴我她從來沒有到過香港。我又問她，村上先生常來嗎？她搖搖頭，說只見過他一次，而且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接着指着旁邊一張桌子，說他當時就坐在那裏愉快地用餐。因為有客人正在吃東西，我另選一張餐桌好了，背後牆上，掛着一幅記不起是誰的畫作。用膳後，我把餐具送回去。

你喜歡村上春樹？少女忍不住問。

村上春樹和坂本龍一，都是我的Hero。我答。

不必一定是威士忌。我們的語言，還可以是村上春樹。或坂本龍一。那當然是另一篇文章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