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雜感

［水巷閒思］長伴逾十年的電腦終於壞了。午餐時無片可播，唯有開電視餸飯，恍如隔世。轉到一齣講科學家搶救珊瑚的外國記錄片，童年回憶紛紛湧至，令我感觸良久，鼻頭一酸。

回想童稚時，家中玩藝不多，喜歡下午趁雙親不在時偷看卡通片，傍晚也喜歡依偎電視機前，看爸爸愛看的節目。那時他常調至明珠台及國際台，播來佬戲及記錄片居多。他看血淋淋的驚慄片，我也傻傻跟住看，反致長大後不太敢看，餘悸猶存故也。

那時最令我聚精會神的節目，莫過大自然記錄片。入雨林，潛深海，穿沙漠，越冰川，無遠弗屆。五彩繽紛的異地景色映現眼前，定必興奮，還會邊看邊與爸爸討論片中的生物習性，大概算是畢生中兩父子閒聊得最自在的時刻。介紹天文、地理及考古的記錄片同樣引人入勝，心底亦慢慢憧憬起以求知為業的生活。

耳濡目染之故，兒時曾夢想當天文學家。孤身駐守危壁上的觀測站，擎鏡摩天，窮索宇宙的奧秘。思考得累了，就企出陽台，歎杯咖啡，腳下草坡葱綠，眼前波濤無垠。這一連串印象皆從記錄片採集而得，想像做研究本該是件無比幸福的事。靈魂雖輕，卻能遙契永恆，與萬化冥合，不亦逍遙乎？

故曾有段時日，一直吵嚷媽媽給我買座天文望遠鏡，媽媽用測驗取得一百分來做交換條件。後來我成功取得一百分了，媽媽卻沒兌現承諾，支吾其詞，不了了之。慢慢我就說服自己，香港污染嚴重，就算買了也得物無所用，不可能真的望到幾千光年以外那些早已煙消的星雲。慢慢我又說服自己，電視上那些畫面都是過分美麗的假象，香港根本沒有一座遙佇崖端的天文台。我也無法想像自己可以像外國那些勘測地質或生態的探險隊一樣，揹起儀器出征至世上各處香港根本望不到的角落。想過求知的生活，我猜只能從手邊最便宜易得的物事著手，那便是書。中學我選了文科，那時心底有點賭氣，覺得索性不假外求了，我需要的智慧應該都在書裏面找得到。

後來回想，除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外，原來今天之所以輾轉淪落至哲學這塊田地，也許緣於一連串希望復失望，乃自我安慰的結果。業力不可思議。

已經有好多年我不再陪爸爸看電視了。曾經愛扭至明珠台及國際台的他，自從聽工友介紹，買了部機頂盒後，家裏普通話聽得比廣東話多。後來換了部液晶，畫質更清，尺寸更大，但每晚上映的節目，卻換成大陸那堆抗日和內戰樣版戲，連新聞都多選中央電視台，彷彿得知領導人今天又到何處巡視，與何人握手，或解放軍又於何方邊境演武，大顯神威，我也能體會國富民強的喜悅一般。不禁想像，假使我成長於今天，晚晚陪爸爸看機頂盒節目的話，我會變成怎樣的人呢？